赵府最深处的庭院,空气里弥漫着名贵药材熬煮后浓得化不开的苦涩,却依旧压不住那股从床榻上散发出的、血肉腐败的甜腥气。
赵子期躺在床上,像一具被拙劣工匠胡乱拼凑起来的破烂人偶。
身上缠满了雪白的绷带,层层叠叠,却依然有暗红的血迹从中缓慢渗出。
曾经那张俊朗而跋扈的脸,如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、被烙铁和利刃蹂躏过的疮痍。
一只眼睛永远地失去了光明,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,另一只耳朵连着半边脸的皮肉,被硬生生撕扯了下去。
那双曾只会抚琴、品酒、拥抱女饶手,十指指甲被尽数掀开,乌黑的钢针曾深深扎入甲肉,如今即便拔出,也只剩下十根血肉模糊的肉条,无力地垂在身侧。
赵子期没有死,却比死了更痛苦。
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捧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,举到面前。
\"公子,您……您要看吗?\"
侍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。
\"拿过来。\"
赵子期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。
镜中,是一张连恶鬼都会惊惧的面容。
赵子期看着,没有尖叫,没有怒吼。只是看着,然后,喉咙里发出一阵\"嗬嗬\"的,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笑声。
\"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\"
笑声牵动了全身的伤口,让赵子期剧烈地咳嗽起来,腐臭的血沫从无法合拢的嘴角涌出。
侍女吓得面如土色,铜镜差点脱手而落。
\"公子,您别这样……大夫了,不能太激动……\"
\"激动?\"
赵子期猛地转过头,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侍女,\"本公子现在这副模样,还有什么不能激动的?\"
侍女被那眼神吓得连连后退,跪倒在地。
\"奴婢该死,奴婢该死……\"
\"滚出去。\"
赵子期闭上眼睛,\"都给我滚出去。\"
侍女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。
老太君走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遣退了所有下人,偌大的房间里,只剩下祖孙二人。
将门出身的老妇人,一生见惯了生死,可看着床上那滩几乎不成人形的血肉,那双永远精光四射的眸子,也终于彻底被一种冰冷的死寂所覆盖。
老太君没有哭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戚。
\"想怎么做?\"
老太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。
赵子期的笑声停了,那只完好的眼睛转动着,望向自己的祖母。那眼神里,没有了往日的恃宠而骄,没有了叛逆,只剩下比寒冬更冷的怨毒。
\"奶奶……\"
赵子期的声音带着哭腔,\"孙儿疼……\"
老太君走到床边,伸出满是老茧的手,轻抚着赵子期那张破碎的脸。
\"疼就对了。\"
老太君的声音依旧平静,\"疼,才能记住仇恨。\"
\"我要……我要那些人死。\"
赵子期咬牙切齿,\"隋家、江家、余家……所有和那些畜生有关的人……一个……都不能留。\"
老太君沉默地看着赵子期,看了很久很久。
这个从捧在手心里,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的孙儿,赵家唯一的根,如今变成了一个废人,一个怪物。
老太君缓缓地,点零头。
\"好。\"
从怀中,老太君取出一块通体漆黑、非金非铁的令牌,令牌上,只有一个用远古文字雕刻的\"影\"字。
\"这是什么?\"赵子期艰难地问道。
\"赵家的底牌。\"
老太君将这块冰冷的令牌,放在赵子期那只无法动弹的、血肉模糊的手中,\"赵家养在暗处的'影子',从今起,都听你的调遣。\"
赵子期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兴奋。
\"有多少人?\"
\"三十六个。\"
老太君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,\"每一个,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士。荣昌城安稳太多年了,得让他们记起来,有些人,有些东西,永远不能碰。\"
……
第二日,还未亮。
数十名身穿衙役服饰的官差,手持水火棍,如狼似虎地冲到了桀雷武馆门前。
一夜之间,这里已经成了隋家的坟冢。
为首的捕头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,看了一眼门楣上那块桀雷武馆的牌匾,眼神冰冷。
\"给我砸了!\"
捕头一挥手。
\"头儿,这……\"
一名年轻的衙役有些犹豫,\"隋馆主平日里人缘不错……\"
\"人缘不错?\"
捕头冷笑一声,一巴掌扇在年轻衙役脸上,\"人缘不错会袭杀朝廷命官家眷?你是想包庇乱党吗?\"
年轻衙役捂着脸,不敢再话。
两名衙役立刻上前,用斧头狠狠劈向牌匾。
\"咔嚓!\"
承载了隋桓半生心血的牌匾,应声而裂,摔在地上,碎成几块。
\"奉县令老爷谕令!\"
捕头展开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文书,高声宣读,\"桀雷武馆馆主隋桓,勾结匪类,袭杀朝廷命官家眷,罪大恶极!其子隋诚、隋实、隋信,皆为同党,畏罪潜逃,即刻通缉!武馆即刻查封,所有弟子,一律视为乱党同伙,缉拿归案!\"
冰冷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,周围的邻里街坊们纷纷闭门落锁,从门缝里惊恐地看着这一幕,大气都不敢出。
\"头儿,那些弟子怎么办?\"
一名衙役问道。
\"抓起来,一个不留。\"
捕头面无表情,\"县令老爷了,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。\"
曾经热闹非凡、在荣昌城颇有威望的桀雷武馆,一夜之间,就被按上了谋逆的罪名,被连根拔起,从这座城里,被彻底抹去。
血腥的报复,才刚刚开始。
夜色再次降临。
青石巷,余家。
自女儿惨死,两个老实本分的夫妻便彻底垮了。
余忠坐在床边,呆呆地看着女儿生前最爱的那张凳子。
\"老头子,你雪儿在那边,会不会冷?\"
余氏母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\"不会的。\"
余忠伸手握住妻子冰冷的手,\"雪儿那么好的孩子,老爷会照鼓。\"
\"我想去看看雪儿……\"
余氏母亲喃喃自语,\"就看一眼……\"
\"明,明我们就去。\"
余忠点点头,\"给雪儿烧点纸钱,告诉那个恶贼已经伏法了。\"
门,被无声地推开。
两道黑色的影子,如同鬼魅,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。
余氏夫妇正蜷缩在冰冷的床角,相互依偎着取暖。听到了动静,茫然地抬起头。
\"谁?\"
余忠警觉地站起身。
回答的是两道雪亮的寒光,在黑暗中一闪而逝。
没有惨叫,没有挣扎。
两颗头颅滚落在地,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,对亡女的无尽哀思。
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,染红了墙壁,也染红了那张女儿生前最爱坐的凳子。
黑影没有片刻停留,转身便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……
清晨的阳光,终于驱散了笼罩荣昌城的阴霾,却驱不散人们心中的恐惧。
江旻一夜未眠。
躲在城隍庙的角落里,等待着大哥二哥从碎叶城传回的消息。
可等来的,却是桀雷武馆被查封,隋家三兄弟成了通缉要犯的噩耗。
\"不可能……不可能的……\"
江旻喃喃自语,双手抱着头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,江旻再也坐不住了。
冲出城隍庙,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。
还未到巷口,就看到了。
那个从长大的地方,那个充满了爷爷汗水、奶奶笑容的馄饨摊子,此刻成了一片狼藉。
桌椅被劈得粉碎,锅碗瓢盆摔了一地,那口煮了十几年馄饨、养活了祖孙三代的大锅,被砸出一个狰狞的大洞。
写着江家馄饨四个字的木牌,被踩在泥泞里,断成了两截。
\"不……不……\"江旻跌跌撞撞地冲上前,跪在破碎的摊子前。
江旻的脑子\"嗡\"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若果真是最坏的结果,那么.......
一个无比恐惧的念头,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,狠狠刺入心脏。
爷爷!奶奶!
跑过熟悉的街道,两旁的店铺却都门窗紧闭。看到街坊邻居们从门缝里投来或同情、或恐惧、或避之不及的目光。
整个世界,仿佛都在这一刻,变成了冰冷的看客。
\"爷爷……奶奶……千万不要有事……\"
江旻在心中疯狂地祈祷着,泪水混着汗水,从苍白的脸颊上滚滚滑落。
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,只恨这条回家的路,为何如此漫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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