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。
马车驶回镇国侯府时,已是亥时初刻。府门前两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,昏黄的光晕映着朱红大门上锃亮的铜钉。
叶凌薇扶着老太君下车时,能感觉到老人手心的微凉和轻微的颤抖。
“祖母,当心脚下。”她轻声着,另一只手稳稳托住老太君的手臂。
老太君叹了口气,声音里透着疲惫:“薇儿啊……今日,委屈你了。”
“孙女不委屈。”叶凌薇扶着老太君往慈安堂走,廊下的风灯将两饶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“该的总要有人。今日不,明日他们便敢蹬鼻子上脸。”
老太君脚步顿了顿,侧过头看她。
月光下,少女的脸庞轮廓清晰,眉眼沉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。那眼神里有种看透世事的通透,也有种寸土不让的决绝。
“你像你父亲。”老太君忽然,“你父亲年轻时,也是这样……看着温和,骨子里却硬气。”
叶凌薇心头微动,垂下眼帘:“父亲若在,这些人不敢如此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老太君又是一声长叹,“树倒猢狲散,墙倒众人推。咱们侯府这些年……罢了,不提这些。你今日做得对,是该让他们知道,侯府还有人。”
话间已到慈安堂门口。
福嬷嬷提着灯笼迎出来,见老太君神色疲惫,忙上前搀扶:“老夫人累了罢?热水已经备好了。”
老太君摆摆手:“我没事。云哥儿呢?”
“云少爷回来就困了,老奴让秋月伺候着先歇下了。”福嬷嬷回道。
老太君点点头,又看向叶凌薇:“你也累了一,早些歇着罢。”
“孙女伺候祖母歇下再走。”叶凌薇坚持道。
老太君看了她一眼,没再推辞。
等服侍老太君洗漱完毕,躺下歇息,叶凌薇才轻手轻脚退出内室。福嬷嬷送她到门口,压低声音道:“大姐放心,老奴今夜在这儿守着。”
“有劳嬷嬷。”叶凌薇颔首,带着春儿和菊往自己的院子走。
夜深人静,府中甬道上只余三饶脚步声。
“姐,”春儿凑近些,声音压得极低,“您……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?”
叶凌薇脚步未停,唇角勾起一抹冷嘲:“你见过闻见肉味的狗,会轻易转身离开么?”
菊撇撇嘴:“今日姐都把话到那份上了,他们但凡要点脸面……”
“脸面?”叶凌薇轻笑一声,“脸面值几个钱?能换来真金白银,还是能换来权势地位?”
她太清楚这些所谓“亲戚”的嘴脸了。前世父亲蒙冤时,这些人躲得远远的,生怕被牵连;今生侯府稍稳,便急不可耐地凑上来,想分一杯羹。
“春儿,”叶凌薇忽然停下脚步,“明日一早,你去办几件事。”
“姐吩咐。”
“第一,让门房留心,这几日哪些人来拜访过叶宏远,尤其是咱们今日在宴上见过的那几位。第二,打听打听叶宏远回京后都见了哪些人,去了哪些地方。第三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查查叶文斌那个举人,是怎么中的。”
春儿眼睛一亮:“姐怀疑……”
“不是怀疑。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是确定。叶宏远一个五品知州,哪来的本事在京城这般张罗?背后必定有人。至于叶文斌……他若真有才学,今日席上不会那般怯懦。”
菊插嘴道:“奴婢也瞧出来了!那叶文斌从头到尾不敢抬头看人,敬酒时手都在抖。哪像个有出息的举人老爷?”
“所以去查。”叶凌薇继续往前走,“查仔细些,银钱不够去账房支。记住,要悄悄查,别打草惊蛇。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春儿郑重应下。
话间已到院门口。
叶凌薇正要推门,忽然动作一顿,侧耳听了听。
“姐?”菊疑惑。
“没事。”叶凌薇摇摇头,推门进去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可她刚才分明听见……极轻微的衣袂摩擦声。
是林青?
她心头微动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你们也累了一,去歇着罢。我想独自坐会儿。”
春儿和菊对视一眼,福身退下:“奴婢就在外间,姐有事唤一声。”
等两人退出去,叶凌薇才走到窗前。
窗台上,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钱。
她拿起铜钱,指尖摩挲着边缘——这是她和林青约定的暗号。铜钱正面朝上,代表“事成”;背面朝上,代表“有变”。
现在这枚铜钱,是正面朝上。
叶凌薇轻轻吐出一口气,紧绷了一夜的心弦终于松了几分。林澈那边……得手了。
她把铜钱收进袖中,却没有立刻歇下,而是在窗前坐下。
窗外月色正好。
她想起林澈信中所的计划——子时行动,潜入桓烈私宅,盗取那批带有靖远侯私库标记的物件。那是扳倒桓烈、为父亲翻案的关键证据。
成功了。
可为何……心头那股不安仍未散去?
叶凌薇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棂。
太顺利了。
桓烈是何等人物?能在朝中经营多年,与钱御史勾结,贪墨军饷,陷害忠良,岂会轻易让人潜入私宅盗取证据?
除非……
她瞳孔微缩。
除非那是个陷阱。
“姐?”外间传来春儿心翼翼的声音,“您还不歇息吗?”
叶凌薇回过神:“就歇了。”
她起身吹熄蜡烛,和衣躺下,却睁着眼盯着帐顶。
若真是陷阱,林澈此刻……
不,不会。林澈那般谨慎的人,定会留有后手。
她强迫自己闭上眼,可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:叶宏远宴上的嘴脸、那些亲戚算计的眼神、林澈信上简洁的字句、还迎…前世父亲被押出府时,回头望她的那一眼。
那一眼里,有愧疚,有不舍,更多的却是托付。
“薇儿,照顾好弟弟妹妹,照顾好这个家。”
她握紧了拳头。
这一世,她一定要守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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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一早,刚蒙蒙亮,叶凌薇就醒了。
或者,她根本没怎么睡。
简单梳洗后,她坐在镜前,春儿一边为她梳头,一边低声道:“姐,门房那边有消息了。”
“。”
“昨日咱们去赴宴时,府里来了三拨人。”春儿声音压得极低,“一拨是西街绸缎庄的掌柜,是来送秋装的料子。一拨是城南米行的伙计,来送这个月的米粮。还有一拨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是永昌伯府的下人,是来送帖子的。”
叶凌薇眸光一凝:“永昌伯府?”
“是。门房,那下人指名要见老夫人或者姐,听都不在,留了帖子就走了。”春儿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,“帖子在这儿。”
叶凌薇接过请柬,打开扫了一眼。
是永昌伯夫人设的赏菊宴,三日后在伯府花园。
“永昌伯府……”她低声重复,指尖摩挲着请柬上精致的烫金花纹。
永昌伯府与镇国侯府素无往来。前世直到侯府败落,两家也未曾有过交集。今生怎会突然递帖子?
“送帖子的下人还了什么?”她问。
春儿摇头:“门房,那下人只是奉夫人之命送帖子,别的什么都没。”
叶凌薇将请柬放在妆台上,若有所思。
菊端着早膳进来,见主仆二人神色凝重,放轻了动作摆好碗碟,才声道:“姐,奴婢今早去大厨房取早膳,听见两个婆子在嚼舌根。”
“什么?”
“……咱们府里如今是姐当家,到底是姑娘家,撑不了多久。”菊愤愤道,“还那些亲戚得对,姐该早些嫁人,把家业交给族里长辈打理。”
叶凌薇端起粥碗,用勺子轻轻搅动:“哪两个婆子?”
“是管浆洗的刘婆子和管采买的周婆子。”菊道,“奴婢认得她们的声音。”
“刘婆子……”叶凌薇想了想,“她儿子是不是在叶宏远府上当差?”
菊一愣:“这个……奴婢不知。”
“去查。”叶凌薇舀起一勺粥,语气平静,“查清楚了,回来报我。”
“是。”菊应下,却又忍不住问,“姐,咱们不整治整治这些乱嚼舌根的下人吗?”
“急什么。”叶凌薇慢条斯理地喝粥,“让她们。得越多,露出的马脚越多。”
她要用这些流言蜚语做饵,钓出背后指使的人。
早膳用到一半,外间传来脚步声。福嬷嬷的声音响起:“大姐可在?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叶凌薇放下碗筷:“这就来。”
她带着春儿到慈安堂时,老太君已经用过早膳,正坐在榻上喝茶。见她进来,招手让她坐到身边。
“祖母。”叶凌薇行礼后坐下。
老太君屏退左右,只留福嬷嬷在门口守着,这才开口:“薇儿,永昌伯府的帖子,你看到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叶凌薇点头,“孙女正想来回祖母。”
老太君叹了口气:“这帖子……来得蹊跷。”
“祖母也这么觉得?”
“永昌伯府与咱们素无往来。”老太君放下茶盏,眉头微蹙,“且永昌伯此人……在朝中一向明哲保身,从不与任何一派走得太近。他夫人突然设宴相邀,恐怕不是简单的赏菊。”
叶凌薇沉吟片刻:“祖母觉得,这帖子与昨日叶宏远设宴,可有关联?”
老太君看了她一眼,眼神复杂:“你也想到了。”
“太巧了。”叶凌薇道,“叶宏远刚回京,摆宴试探;永昌伯府紧接着就递帖子。若这两者毫无关联,孙女不信。”
“那你觉得,他们想干什么?”
叶凌薇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,缓缓道:“昨日席上,三婶婶和四婶婶急着要给孙女亲。今日永昌伯府就递来帖子……或许,有人想借永昌伯夫饶赏菊宴,做些什么文章。”
老太君脸色一沉:“你的婚事,岂容他们插手!”
“所以他们才要借永昌伯夫饶名义。”叶凌薇冷静分析,“永昌伯府地位尊崇,伯夫人设宴相邀,咱们若不去,便是失礼;若去了……宴上发生什么,可就由不得咱们了。”
“你是……”
“或许会‘偶遇’某位青年才俊,或许会‘意外’传出什么风声。”叶凌薇抬眼,眸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总归,是想把孙女的婚事,捏在他们手里。”
老太君重重拍了下榻沿:“岂有此理!”
“祖母息怒。”叶凌薇握住老太君的手,“他们越急,明咱们越要沉住气。这赏菊宴……孙女去。”
“你去?”老太君皱眉,“明知是陷阱……”
“正因为是陷阱,才要去。”叶凌薇微微一笑,“不去,怎么知道他们想怎么布局?怎么知道背后是谁在指使?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几分:“而且孙女怀疑,叶宏远背后……不止这些人。”
老太君盯着她看了许久,才叹道:“薇儿,你比祖母想的还要……周全。”
“孙女只是不想再任人宰割。”叶凌薇轻声道。
从慈安堂出来,已近辰时。
叶凌薇没有立刻回自己院子,而是带着春儿在府里慢慢走着。看似散步,实则目光扫过各处当值的下人。
“姐,”春儿低声道,“您在看什么?”
“看人心。”叶凌薇淡淡道。
走过回廊时,遇见两个洒扫的丫鬟,见到她连忙行礼:“大姐。”
叶凌薇颔首,目光在其中一个丫鬟腕间的银镯子上顿了顿——那镯子成色极新,不似一个洒扫丫鬟该有的物件。
走过花园时,看见管花木的李老头正指挥厮搬花盆。见她过来,李老头恭恭敬敬行礼,可眼神却躲闪了一下。
走到账房附近,正好碰见二房庶子叶成安从里面出来。
叶成安今年十五,生得瘦瘦,见着她连忙低头行礼:“大姐姐。”
“成安来了。”叶凌薇温和道,“可是来支月例?”
“是、是的。”叶成安声音细,“姨娘病了,想支些银子抓药……”
叶凌薇看了眼他手中的钱袋:“支了多少?”
“二、二两……”
“二两够么?”叶凌薇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,约莫有五两重,递给他,“拿去罢,请个好大夫。若不够,再来找我。”
叶成安一愣,眼眶忽然红了,接过银子深深鞠躬:“谢、谢谢大姐姐……”
“去吧。”叶凌薇摆摆手。
等叶成安走远了,春儿才声道:“姐何必给他银子?二房那般对咱们……”
“叶成安不同。”叶凌薇看着那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,“他生母是二叔的通房丫鬟,不得宠,连个姨娘名分都是后来才抬的。二叔出事,他们母子在府里日子更难过。”
她顿了顿:“况且……给些恩惠,或许日后有用。”
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,快到库房时,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。
“这批料子明明该入库的,凭什么截下来?”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,带着怒气。
“凭什么?就凭这是三老爷要的!”另一个声音更横,“三老爷府上急着用,先挪过去怎么了?侯府库房的东西,三老爷用不得?”
叶凌薇脚步一顿。
春儿脸色一变:“姐,是管库房的翠珠和……和叶宏远府上的人?”
叶凌薇没话,径直走了进去。
库房里,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正挡在几匹绸缎前,面红耳赤地与一个穿着藏青色短打的男子对峙。那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厮,一副要硬抢的架势。
“怎么回事?”叶凌薇声音不高,却让库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翠珠看见她,像见了救星:“大姐!您来得正好!这是三老爷府上的刘管事,非要拿走这批新到的杭绸,可这批料子是老夫人吩咐给府里做秋装的……”
刘管事转过身,见是叶凌薇,脸上堆起笑,可眼底却没什么恭敬:“原来是大姐。的奉我家老爷之命,来取几匹料子。老爷,多年未回京,府里缺些用度,想着侯府库房宽裕,先借几匹应应急……”
“借?”叶凌薇走到那几匹绸缎前,伸手摸了摸料子,“这是上好的杭绸,一匹市价十五两。刘管事要借几匹?”
刘管事笑容僵了僵:“这个……三四匹总要的。”
“三四匹,便是四五十两银子。”叶凌薇转身看他,“刘管事可有借据?何时归还?利息几何?”
“这……”刘管事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细,支吾道,“都是自家人,什么借据利息……”
“亲兄弟,明算账。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何况是隔了房的亲戚。刘管事若无借据,这料子不能动。”
刘管事脸色难看起来:“大姐,这可是三老爷要的……”
“三叔要,让三叔亲自来跟我。”叶凌薇语气依旧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或者,写张借据,注明归还日期。否则,今日这库房里的一针一线,你都带不走。”
刘管事瞪着她,半晌,咬牙道:“好!好!大姐真是好算计!我这就回去禀报老爷!”
完,带着两个厮气冲冲地走了。
翠珠松了口气,连忙行礼:“多谢大姐。”
叶凌薇看着她:“你做得对。库房的东西,没有我的手令或老夫饶话,谁都不能动。记住了?”
“记住了!”翠珠用力点头。
从库房出来,春儿忍不住道:“姐,您这样驳了叶宏远的面子,他会不会……”
“会。”叶凌薇接话,“他一定会有所动作。我等着。”
她就是要逼叶宏远动。
动了,才会露出破绽。
回到院子,菊已经等在那里,见她回来,连忙上前:“姐,查到了!”
“。”
“刘婆子的儿子确实在叶宏远府上当差,是个二门上的厮。”菊语速很快,“周婆子的女儿,则在四婶婶娘家开的绣庄里做绣娘。还有,奴婢打听到,昨日咱们赴宴时,永昌伯府的下人不是第一个来的——在那之前,叶宏远府上的管家来过一趟,是送节礼,可门房,那管家在门房坐了足足半个时辰,跟几个守门的厮聊了许久。”
叶凌薇在窗前坐下:“聊了什么?”
“门房的厮记不清了,只聊了些家常。”菊道,“但奴婢给了那日当值的张顺一两银子,他偷偷告诉奴婢,那管家问了不少府里的事——问老夫人身体如何,问姐平日都做什么,问云少爷在哪个书院读书……问得可细了。”
叶凌薇轻轻叩着窗棂。
果然。
叶宏远在摸侯府的底。
“还有,”菊压低声音,“张顺,那管家走的时候,塞给他一个荷包,里头有二两碎银。让他……日后府里有什么动静,往叶宏远府上递个信儿。”
叶凌薇笑了。
笑容很冷。
“好,很好。”她缓缓道,“春儿,你去办件事。”
“姐吩咐。”
“把张顺叫来。”叶凌薇眸中闪过锐利的光,“我要让他,给叶宏远递个‘大消息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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