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顺被带进院子时,两条腿都在抖。
他是门房上的厮,平日里见着府里主子都是远远行礼,这还是头一回被单独叫到大姐院子里来。
春儿领着他进了西厢的书房,叶凌薇正坐在窗前看书。见他进来,抬了抬眼,没话。
“、人张顺,给大姐请安。”张顺扑通跪下了,声音发颤。
叶凌薇合上书,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起来话。”
张顺战战兢兢站起来,头埋得低低的,不敢看人。
“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?”叶凌薇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喜怒。
张顺额头冒汗:“、人不知……”
“不知道?”叶凌薇笑了,“那日叶宏远府上的管家找你话,塞给你一个荷包,里头有二两碎银——这事,你也不知道?”
张顺脸色唰地白了。
“扑通”一声,他又跪下了,这回是真慌了:“大姐恕罪!人、人是一时糊涂!那管家只是打听些府里寻常事,人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,就、就……”
“不是什么要紧的?”叶凌薇语气依旧平和,“那你告诉我,他都打听了什么?”
张顺磕磕绊绊地回忆:“问、问老夫人身体如何,问大姐平日都做些什么,问云少爷在哪个书院读书……还、还问了府里这些日子都有哪些客人来过,账房谁管事,库房谁管着……”
“你都了?”
“人、人了一些……”张顺声音越来越,“但人发誓!绝没府里的机密!只些、些表面上的事……”
叶凌薇没接话,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口茶。
书房里安静得可怕,只有张顺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二两银子,”叶凌薇放下茶盏,轻轻笑了笑,“就把府里的消息卖出去了。张顺,你倒是便宜。”
“人知错了!人知错了!”张顺砰砰磕头,“求大姐饶了人这一回!人再也不敢了!”
“起来。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我没要罚你。”
张顺一愣,抬起头,脸上还挂着泪痕。
“非但不罚你,”叶凌薇看着他,“我还要给你个机会,让你继续给叶宏远递消息。”
“啊?”张顺彻底懵了。
春儿在一旁抿嘴笑,心想姐又要下套了。
“叶宏远不是想知道府里的动静么?”叶凌薇站起身,走到张顺面前,“那你就告诉他。不过,要按我的告诉。”
张顺呆呆地看着她。
“从今日起,你每隔三日,往叶宏远府上递一次消息。”叶凌薇一字一句道,“消息内容,我会让春儿告诉你。你一个字都不许多,一个字都不许少。听明白了?”
“明、明白了……”张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。
“事成之后,”叶凌薇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,足有十两重,“这银子就是你的。做得好了,往后还有赏。”
张顺盯着那锭银子,咽了口唾沫。
十两!他在门房干一年,月钱也才二两!
“人、人一定按大姐吩咐办!”他这回是真下决心了。
“好。”叶凌薇把银子放在桌上,“今日你先回去,明日一早,春儿会去找你。记住,今日的事,若透露半个字——”
她顿了顿,声音冷了几分:“你应该知道下场。”
张顺一个激灵:“人不敢!打死人也不敢!”
“去吧。”
等张顺千恩万谢地退出去,春儿才笑着道:“姐这招高明。往后叶宏远听到的,都是咱们想让他听到的。”
叶凌薇走回窗前,看着张顺慌慌张张跑出院子的背影。
“钓饵已经下了,”她轻声道,“现在,该看看能钓出多大的鱼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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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,叶凌薇去了一趟账房。
管漳刘先生是府里的老人了,见她来,连忙起身:“大姐怎么亲自来了?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。”
“来看看这个月的账。”叶凌薇在桌边坐下,“刘先生坐,不必拘礼。”
刘先生五十多岁,在侯府管了二十多年账,为人谨慎老实。他捧出几本账册,一一摊开:“这是上月的总账,这是这个月至今的开销,这是各房支取的明细……”
叶凌薇一页页翻看,看得很仔细。
刘先生在一旁等着,心里有些忐忑——这位大姐查账,可比从前严厉多了。
翻到一半,叶凌薇忽然停住,指尖点在一行字上:“这笔三十两的支出,是什么名目?”
刘先生凑近一看:“哦,这是给三姨夫府上送的节礼。三日前送去的。”
“节礼?”叶凌薇抬眼,“什么节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
刘先生一愣:“这……前几日三姨夫府上派人来,他家公子过生辰,按照往年惯例,府里该送份礼。老朽想着,三姨夫家虽是远亲,但到底沾着亲,就按往年的例,备了三十两的礼送过去了。”
“往年惯例?”叶凌薇合上账册,“刘先生,您管账这么多年,应该清楚——府里送礼,要么是老夫人亲自吩咐,要么有我的手令。您这‘往年惯例’,是谁定的例?”
刘先生额角冒汗:“这个……从前二夫人管事时,定下的规矩。远房亲戚家有红白喜事,按亲疏远近,送十两到五十两不等的礼。老朽、老朽以为这规矩还沿用着……”
“二夫人定的规矩,”叶凌薇语气平静,“二夫人现在在哪儿?”
刘先生不敢话了。
“从今日起,这条规矩废了。”叶凌薇站起身,“往后府里所有支出,无论大,必须有我的手令。亲戚间的往来,我会亲自定夺。刘先生,听明白了?”
“明白,明白!”刘先生连连点头。
“这笔三十两,”叶凌薇看着那行字,“记在三姨夫名下,下回他来府里,我会亲自问他讨要。”
刘先生倒吸一口凉气。
亲自讨要?这、这可真是……
“还有,”叶凌薇走到门口,又回过头,“这几日,都有哪些人来支过银子?除了各房月例之外的。”
刘先生连忙翻账册:“英有管采买的周婆子,支了二十两是采买秋菜;有管花木的李老头,支了十五两是买花苗;还迎…还有厨房的赵嫂子,支了十两是添置厨具……”
叶凌薇一一记下。
从账房出来,春儿低声道:“姐,这周婆子、李老头,不就是今早菊的那两个……”
“嗯。”叶凌薇点头,“去查查,他们支的这些银子,都用哪儿去了。”
“是。”
两人正着,远处传来一阵笑声。
叶凌薇抬眼望去,只见三姨夫正从客院方向走出来,身边陪着管采买的周婆子,两人有有笑,看起来很是熟络。
三姨夫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袍,手里摇着把折扇,一副悠闲模样。周婆子则一脸谄媚,不知在什么,逗得三姨夫哈哈大笑。
看见叶凌薇,两饶笑容都僵了僵。
三姨夫率先反应过来,收起折扇,笑着迎上来:“凌薇侄女!巧了,正想去给你请安呢。”
叶凌薇微微颔首:“三姨夫客气了。您这是……”
“哦,在府里转转。”三姨夫笑呵呵道,“多年没来了,看看景致。正好遇见周嫂子,了会儿话。”
周婆子连忙行礼:“大姐。”
叶凌薇看了她一眼:“周婆子不是该在采买上忙么?怎么有空陪三姨夫闲逛?”
周婆子脸色一白:“奴婢、奴婢刚去账房支了银子,正要出门采买,碰巧遇见三姨爷……”
“支了多少?”叶凌薇问。
“二、二十两……”
“二十两采买秋菜?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如今市价,白菜一文钱两斤,萝卜一文钱三斤。二十两,能买多少?周婆子,你可算过?”
周婆子额头冒汗:“这……奴婢、奴婢还要买些别的……”
“买什么?”叶凌薇不紧不慢地问,“列个单子给我看看。”
周婆子支支吾吾,不出来。
三姨夫见状,忙打圆场:“凌薇侄女,何必跟个下人计较。周嫂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,办事自然有分寸。”
“有分寸?”叶凌薇笑了,“三姨夫得对,是该有分寸。不过——”
她话锋一转:“侯府的下人,该怎么管,该我来。三姨夫您是吧?”
三姨夫笑容僵在脸上。
“周婆子,”叶凌薇不再看他,转向周婆子,“银子先还回去。要采买什么,列隶子,报给我看过,再支银子。听明白了?”
“明、明白了……”周婆子声音发颤。
“去吧。”
周婆子如蒙大赦,赶紧走了。
三姨夫站在那儿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他好歹是个长辈,被个辈当着下饶面驳了面子,心里窝火得很。
“凌薇侄女,”他勉强挤出笑,“你这管家的手段,倒是严厉。”
“让三姨夫见笑了。”叶凌薇语气客气,眼神却冷,“侯府如今就靠祖母和我撑着,不严厉些,怕是要乱了套。您是不是?”
三姨夫干笑两声:“是、是……”
“三姨夫若没别的事,我先告辞了。”叶凌薇福了福身,带着春儿走了。
走出老远,春儿才低声道:“姐,您刚才看见没?周婆子手腕上,戴了个银镯子!成色可新了!”
叶凌薇脚步不停:“看见了。”
“一个采买婆子,哪来的钱买那么好的镯子?”春儿愤愤道,“定是有人给的!”
“不止镯子。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她鞋面上镶的珍珠,虽,却也不是便宜货。”
春儿瞪大眼睛:“姐您看得真仔细!”
“去查查,这几日都有谁给周婆子送过礼。”叶凌薇吩咐,“还有李老头、赵嫂子那些人,一并查。”
“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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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时分,菊回来了。
她一进院子就关上门,气喘吁吁道:“姐,查到了!”
叶凌薇正在看永昌伯府的请柬,闻言抬头:“慢慢。”
“叶文斌那个举人,”菊压低声音,“有问题!”
“怎么?”
“奴婢打听到,叶文斌今年在应府参加乡试,中的是第一百二十八名——倒数第三!”菊眼睛发亮,“而且听,他考试前,叶宏远带着他去拜见了主考官!还送了一份厚礼!”
叶凌薇放下请柬:“主考官是谁?”
“是礼部右侍郎,陈大人。”菊道,“奴婢还打听到,陈大人和叶宏远是同年进士,关系一直不错。”
“果然。”叶凌薇冷笑,“我就,叶文斌那副怯懦样子,不像真有才学的。”
“还有更蹊跷的!”菊凑近些,“叶文斌中举后,叶宏远在老家摆了三流水席,宴请乡邻。可有人私下,叶文斌考完试出来,脸色惨白,跟人‘完了完了,肯定考不织。结果放榜那,居然中了!”
叶凌薇指尖轻轻叩着桌面。
买通考官,替儿子舞弊——叶宏远胆子不。
科举舞弊,一旦查实,轻则革去功名,重则流放充军。叶宏远这是把全家饶性命都押上了。
“这事还有谁知道?”她问。
菊摇头:“叶宏远做得隐秘,知道的人不多。奴婢是花了大价钱,从一个叶家老仆嘴里套出来的。那老仆,叶宏远为此事花了足足三千两银子!”
三千两。
叶凌薇眸光微沉。一个五品知州,一年俸禄不过八十两。三千两,他哪儿来的?
贪墨。
这两个字浮现在她脑海。
“姐,”春儿从外面进来,脸色凝重,“查到了。”
“。”
“周婆子那镯子,是三姨夫府上的丫鬟送的。”春儿语速很快,“李老头那十五两银子,根本没用去买花苗——他儿子在赌坊欠了债,这钱拿去还赌债了。还有厨房的赵嫂子,她支的十两银子,买了些便宜厨具,剩下的……送给了四婶婶府上的一个管事婆子。”
叶凌薇静静听着。
三姨夫、四婶婶……这些人,手伸得真长。
“还有,”春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,“这是奴婢从周婆子屋里找到的。”
那是一张借据。
借款人周婆子,借款五十两,月息三分。出借人——三姨夫。
“周婆子儿子要娶亲,缺彩礼钱,就找三姨夫借了。”春儿道,“三姨夫不用急着还,只要周婆子平日里‘行个方便’。”
“什么方便?”叶凌薇问。
“比如采买时虚报些价格,比如……府里有什么动静,递个消息。”春儿压低声音,“周婆子都招了。她三姨夫答应她,只要听话,这五十两就不用还了,往后还有好处。”
叶凌薇看着那张借据,笑了。
笑得很冷。
“好一个‘行个方便’。”她将借据收进袖中,“三姨夫这是要把侯府的下人,一个个都变成他的眼线。”
“姐,咱们现在怎么办?”菊急道,“这些人都在暗中拉拢府里的人,这是要架空您啊!”
“架空我?”叶凌薇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暮色渐浓,边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云霞。
“他们想架空我,那我就让他们知道——”她转过身,眸中寒光乍现,“这侯府,到底是谁了算。”
“春儿,”她声音平静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,“去把周婆子、李老头、赵嫂子,都叫来。”
“现在?”
“现在。”
春儿和菊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。
姐要动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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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刻钟后,三个人被带到了叶凌薇院子的厢房里。
周婆子脸色惨白,李老头低着头,赵嫂子则是一脸茫然——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叶凌薇坐在主位上,慢慢喝着茶。
厢房里静得可怕,只有茶水倒入杯中的轻微声响。
“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么?”叶凌薇放下茶盏,抬眼看向三人。
周婆子扑通跪下了:“大姐饶命!奴婢知错了!”
李老头也跟着跪下,哆哆嗦嗦不出话。
赵嫂子愣愣地看着他们,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,也慌忙跪下:“大姐,奴婢、奴婢做错了什么?”
叶凌薇没话,从袖中取出三样东西,一一摆在桌上。
周婆子的借据。
李老头儿子欠赌债的凭证。
赵嫂子送给四婶婶府上管事婆子的礼单。
三人看见这些东西,脸都白了。
“周婆子,”叶凌薇先看向她,“五十两银子,月息三分。你还得起么?”
周婆子眼泪掉下来:“奴婢、奴婢还不起……”
“还不起,就替人办事?”叶凌薇声音很轻,“三姨夫让你‘行个方便’,你都行了哪些方便?给我听听。”
周婆子抖如筛糠,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。
“不?”叶凌薇笑了笑,“那我替你。上个月采买秋粮,你虚报了五两银子。前日采买布料,你又虚报了八两。这些钱,都进了谁的口袋?”
周婆子瘫坐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
“李老头,”叶凌薇转向他,“你儿子欠赌坊三十两,你还了十五两,还差十五两。这十五两,你打算怎么还?再去支银子?还是……也找哪位老爷‘借’点?”
李老头老泪纵横:“大姐,人、人是一时糊涂!人再也不敢了!”
“赵嫂子,”叶凌薇最后看向她,“你倒是个‘热心’的。自家日子都过不宽裕,还想着给四婶婶府上的管事婆子送礼。怎么,指望着人家在四婶婶面前替你好话?”
赵嫂子连连磕头:“奴婢错了!奴婢再也不敢了!”
叶凌薇静静看着他们,看了很久。
久到三人都以为今要被发卖出府时,她才缓缓开口:
“周婆子,借据我收了。这五十两,你不用还了。”
周婆子猛地抬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但是,”叶凌薇话锋一转,“从今日起,你不再是采买上的管事了。去浆洗房,从普通婆子做起。月钱减半,做满一年,若不再犯错,再调回来。”
周婆子愣了片刻,随即砰砰磕头:“谢大姐!谢大姐开恩!”
能留下已经是万幸了!
“李老头,”叶凌薇看向他,“你那十五两银子,我先替你垫上。但从下个月起,每月从你月钱里扣二两,直到还清。你可愿意?”
“愿意!愿意!”李老头连连点头。
“赵嫂子,”叶凌薇最后道,“你降为帮厨,月钱减三成。做满半年,若无差错,再升回来。”
赵嫂子也赶紧磕头谢恩。
处理完这三人,叶凌薇才道:“都起来吧。今日这事,到此为止。但若让我知道,你们往后还敢与外人勾结,泄露府中消息——”
她顿了顿,声音冷了下来:“那就不只是降职减薪这么简单了。听明白了?”
“明白!明白!”三人异口同声。
“去吧。”
等三人退出去,春儿才声道:“姐,您就这样放过他们了?”
“不然呢?”叶凌薇站起身,“府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,全打发了,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。况且——”
她看向窗外:“留他们在,还有用。”
“有用?”
“嗯。”叶凌薇淡淡道,“经过今日这一遭,他们该知道,跟着谁才有活路。往后三姨夫、四婶婶再想拉拢他们,他们会怎么做?”
春儿眼睛一亮:“会告诉姐!”
“对。”叶凌薇唇边勾起一抹笑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在侯府,只有听我的话,才能有好日子过。至于那些远房亲戚……”
她转身往书房走,声音飘在风里:
“等着看吧。好戏,才刚刚开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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