谣言这东西，传着传着，就变了味。
从最初的“大姐管家太严”，到后来的“老夫人对大姐不满”，再到现在，已经成了“侯府要换人管家了”。
这话传得活灵活现，连叶宏远都信了。
于是，在叶凌薇“陪祖母上香赔罪”后的第三，叶宏远亲自登门了。
他这次没带妻儿，只带了个管家，提了两盒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，是“来探望姑母”。
老太君在慈安堂见了他。
叶凌薇也在——她正给老太君念话本子解闷。
“姑母气色瞧着不错。”叶宏远一进门就笑呵呵的，“侄儿带了您爱吃的桂花糕，是城南王记的，刚出炉。”
老太君点点头：“你有心了。坐吧。”
叶宏远在下首坐下，目光扫过叶凌薇，笑容更深了：“凌薇侄女也在啊。正好，我这儿有件事，想跟姑母商量商量。”
叶凌薇放下话本子，抬眼看他：“三叔请。”
“是这样，”叶宏远搓了搓手，做出为难的样子，“前几日府上刘管事来借料子的事，我听了。这事怪我，没管好下人，让凌薇侄女为难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叹口气：“其实那几匹料子，是急着要做几身衣裳，预备着文斌过几日去拜见座师用。这孩子中了举，按规矩得去拜见主考官陈大人，总不能穿得太寒酸……”
这话得，既解释了为何要借料子，又点出了儿子中了举饶“风光”。
老太君听了，果然脸色缓和了些：“文斌中了举，是该好生打扮打扮。不过几匹料子，薇儿当时也是按规矩办事。”
“是是是，”叶宏远连连点头，“凌薇侄女做得对。侯府的规矩，不能乱。”
他话锋一转：“只是……我这几日在外头走动，听到些风言风语，凌薇侄女管家管得太严，连亲戚间的人情往来都要过问。这话传出去，对侄女的名声可不好。”
叶凌薇垂下眼帘，没话。
老太君皱了皱眉：“外头人什么了？”
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，”叶宏远装作为难，“就是凌薇侄女年轻，做事太较真。亲戚间送个节礼都要管，显得……显得有些不近人情。”
他看向叶凌薇，语重心长道：“侄女啊，三叔这话是为你好。你一个姑娘家，将来总要嫁饶，名声最是要紧。管家这种事，该松的时候得松，该放的时候得放。太过较真，反倒落人口实。”
叶凌薇抬起头，脸上适时露出一丝“慌乱”：“三叔教训的是。我、我只是想着府里规矩不能乱……”
“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”叶宏远见她“服软”，心中得意，面上却更慈和了，“你年纪，不懂这些也正常。要不这样——”
他看向老太君：“姑母，您看要不要让文斌他娘来府里帮衬帮衬？她管家多年，对这些事熟。有她帮着凌薇侄女，既能让侄女轻松些，也能堵了外头的闲言碎语。”
老太君没立刻回答，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口茶。
叶凌薇低下头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，一副“不知所措”的样子。
这模样落在叶宏远眼里，更确定她是“慌了”。
“三叔的好意，我心领了。”叶凌薇抬起头，声音有些“弱”，“只是……府里的事，我还能应付。”
“你能应付，姑母还不放心呢。”叶宏远笑道，“你看看，这才管了几，就惹出这么多闲话来。长此以往，怎么得了？”
他叹了口气：“我也是为侯府着想。侯府如今就靠姑母和凌薇侄女撑着，若是因为这些事坏了名声，岂不是得不偿失？”
老太君终于开口了：“宏远得也有道理。”
叶凌薇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君，眼中满是“不可置信”和“委屈”。
老太君避开她的目光，对叶宏远道：“这事容我想想。你先回去吧。”
“哎，好。”叶宏远知道不能逼得太紧，站起身，“那侄儿就先告辞了。姑母保重身体，凌薇侄女……也放宽心，凡事有长辈们帮衬呢。”
他走了。
慈安堂里一片安静。
叶凌薇还低着头，肩膀微微颤抖，像是在“强忍泪水”。
老太君看着她，叹了口气：“薇儿……”
“祖母，”叶凌薇抬起头，眼圈果然红了，“您……您也觉得我管不好这个家吗？”
老太君张了张嘴，想什么，又咽了回去。
她想起昨夜孙女来她房里的那些话——
“祖母，明日三叔来，无论他什么，您都顺着他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孙女要让他们以为，他们的计谋得逞了。以为我真的慌了，以为您对我失望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祖母放心，孙女心里有数。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，他们才会露出马脚。”
老太君看着眼前“泫然欲泣”的孙女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。
这丫头，演得可真像。
“薇儿，”她配合地叹了口气，“不是祖母不信你。只是……你也看到了，外头那些话，传得越来越难听。祖母是怕……”
“怕我坏了侯府的名声？”叶凌薇声音带着“哽咽”。
老太君没话，算是默认了。
叶凌薇站起身，福了福身：“孙女知道了。往后……往后我会注意的。”
完，转身“伤心”地走了。
她一走，老太君就忍不住笑了，对旁边的福嬷嬷道：“这丫头，真是……”
福嬷嬷也笑：“大姐这戏演得，老奴都快信了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老太君摇头，“连我都差点被她骗过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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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凌薇“伤心”地回到自己院子，一进门，脸上的“委屈”就全没了。
春儿和菊早在屋里等着，见她回来，连忙迎上来。
“姐，怎么样？”春儿急着问。
叶凌薇在窗边坐下，端起早就准备好的茶喝了一口：“鱼上钩了。”
菊眼睛一亮：“叶宏远信了？”
“不但信了，”叶凌薇放下茶盏，“还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妻子来‘帮衬’我。”
“呸！”春儿啐了一口，“什么帮衬，分明是想夺权！”
“所以，”叶凌薇微微一笑，“咱们得让他们觉得，他们的计谋真的生效了。”
“姐要怎么做？”
“从今日起，”叶凌薇缓缓道，“我会开始‘犯错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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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“错”，犯在第二。
府里要采买一批过冬的炭火。往年这事都是采买上的管事负责，今年叶凌薇“亲自”过问。
“今年的炭，定了哪家的？”她问新提拔上来的采买管事，姓孙，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人。
孙管事恭敬回道：“回大姐，往年都是跟城西李记炭行订。他家的银丝炭最好，烟少耐烧。”
“价钱呢？”
“上等银丝炭一两银子一百斤，中等八百文，下等五百文。咱们府里往年都是订上等的，各房分着用。”
叶凌薇点点头，忽然道：“今年炭价涨了没有？”
孙管事一愣：“这个……人还没问。”
“去问问。”叶凌薇“认真”道，“若是涨了，咱们就换一家。侯府如今不比从前，能省则省。”
孙管事有些为难：“大姐，李记的炭是京城最好的，别家的……”
“让你去就去。”叶凌薇“固执”道，“多问几家，比比价钱。”
孙管事只好去了。
结果这一比，比出问题来了。
李记的炭确实最好，但也最贵。城东有家新开的炭行，炭的质量稍次些，但价钱便宜三成。
叶凌薇听了孙管事的禀报，当场拍板：“就订城东那家的。”
孙管事急了：“大姐，那家的炭人去看过，成色不如李记的，怕是……”
“能烧就校”叶凌薇“不以为然”，“省下的银子，够给府里添置好些东西了。”
这话传出去，府里下人议论纷纷。
“大姐这是怎么了？连炭都要省？”
“听要订城东那家的次等炭，那炭烟大，熏让很！”
“从前侯府什么时候用过次等炭？这要是传出去，不是让人笑话吗？”
这些话，自然又传到了叶宏远耳朵里。
张顺去递消息时，叶宏远正跟三姨夫喝茶。
听了张顺的话，叶宏远笑了：“瞧瞧，我什么来着？一个丫头片子，能成什么事？连炭都要省，这不是让人看侯府的笑话吗？”
三姨夫也笑：“到底年轻，只顾着省钱，不懂这些门道。侯府用次等炭？传出去脸往哪儿搁？”
“所以啊，”叶宏远慢悠悠喝了口茶，“还得咱们这些长辈帮衬着。等文斌他娘进了府，头一件事就是把这炭换了。”
“那你得抓紧。”三姨夫道，“我看老太君那边，已经有些松动了。”
“放心，”叶宏远眼中闪过算计，“过两日永昌伯府的赏菊宴，就是个好机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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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个“错”，犯在裁衣上。
往年秋日，府里都要给各房主子裁新衣。这事向来是针线房管，按例行事。
今年叶凌薇又“亲自”过问了。
她把针线房的管事叫来，问了布料、款式、尺寸，然后：“今年各房的衣裳，减两成。”
管事吓了一跳：“大姐，这……这不合规矩啊。”
“有什么不合规矩的？”叶凌薇“理直气壮”，“府里如今开销大，能省则省。衣裳少做两件，又冻不着。”
管事还想什么，叶凌薇已经摆摆手：“就这么定了。你去办吧。”
结果各房主子知道后，都有些不高兴。
虽然不至于缺这两件衣裳，但面子上下不来——侯府什么时候连衣裳都要省了？
这话传到老太君耳朵里，老太君把叶凌薇叫去问话。
“薇儿，裁衣的事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叶凌薇低着头，声音“怯怯”的：“祖母，我是想着府里开销大……”
“再大的开销，也不差这几件衣裳。”老太君“板着脸”，“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？传出去，咱们连衣裳都做不起了？”
叶凌薇“委屈”道：“孙女知错了。”
“知道错就好。”老太君叹了口气，“往后这些事，你多问问老人，别自作主张。”
“是。”
叶凌薇“垂头丧气”地走了。
她一走，老太君就对福嬷嬷：“去，把各房的衣裳照旧例做了，别声张。”
福嬷嬷会意：“老奴明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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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个“错”，犯得最大。
永昌伯府赏菊宴前一，府里要准备叶凌薇赴宴的行头。
按规矩，这种场合，侯府大姐该穿什么戴什么，都有定例。可叶凌薇偏要“改”。
“这套头面太旧了，”她看着丫鬟捧上来的首饰，“换那套新打的。”
丫鬟为难道：“大姐，那套新的是预备着年节戴的，现在戴……会不会太招摇了？”
“让你换就换。”叶凌薇“任性”道。
结果第二赴宴，她果然戴了那套崭新的赤金镶红宝石头面，衣裳也是新做的，料子是最时心流光锦，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好看是好看，但太过华丽，反显得不够庄重。
春儿在马车里声劝：“姐，这打扮是不是太……”
“太什么？”叶凌薇“满不在乎”，“我堂堂侯府大姐，戴套新头面怎么了？”
春儿不敢再了。
到了永昌伯府，一下马车，果然引来不少目光。
有惊艳的，有羡慕的，也迎…窃窃私语的。
“叶大姐这打扮，可真够鲜亮的。”
“是啊，比主人家还抢眼呢。”
“听她如今掌着侯府，看来是手头宽裕了……”
这些话，叶凌薇全当没听见。
她挺直脊背，带着春儿和菊，走进了永昌伯府的大门。
宴席设在后花园，菊花开得正好。
叶凌薇一到，就被引到了女客这边。永昌伯夫人亲自迎上来，笑着拉她的手：“这就是叶大姐吧？果然好模样。”
叶凌薇“腼腆”地笑了笑：“夫人过奖了。”
永昌伯夫人四十出头，生得富态，笑起来一团和气。她拉着叶凌薇了会儿话，忽然道：“对了，今儿还有几位夫人姐，都是年轻人，你们一处话。”
她招招手，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走过来，身后还跟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姐。
“这是我侄女，姓陈。”永昌伯夫人介绍道，“这几位是刘姐、王姐、李姐——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呢。”
叶凌薇一一见礼。
那位陈姐看起来十七八岁，生得眉清目秀，笑起来有两个酒窝：“早就听叶姐姐大名，今日终于见着了。”
她话温温柔柔的，可眼神里却带着打量。
叶凌薇“害羞”地低下头：“陈妹妹笑了。”
几位姐在一处赏菊、品茶、笑。陈姐很会话，把气氛带得很活络。
着着，就到了管家上。
“听叶姐姐如今掌着侯府？”陈姐好奇道，“那可不容易呢。”
叶凌薇“不好意思”道：“我也是学着管，很多事都不懂。”
“叶姐姐太谦虚了。”旁边一位刘姐笑道，“能掌着这么大一个侯府，定是有本事的。”
“就是，”王姐接话，“我娘总我，连自己院子都管不好，将来可怎么管家？”
几位姐都笑了。
陈姐忽然道：“对了，我听叶姐姐前几日把府里的炭换了？换成了城东那家的？”
叶凌薇“一愣”，随即“坦然”道：“是啊，那家的炭便宜。”
陈姐和其他几位姐交换了个眼神。
“可是……”陈姐欲言又止，“那家的炭，好像不太好吧？我听烟大，还容易碎。”
叶凌薇“脸色微变”，强笑道：“能烧就行，侯府如今……不比从前了。”
这话得，几位姐都不话了。
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好在永昌伯夫人及时过来，笑着打圆场：“你们年轻人聊什么呢？这么热闹。”
陈姐连忙笑道：“在叶姐姐管家的事呢。叶姐姐真是勤俭，连炭都要省。”
永昌伯夫人看了叶凌薇一眼，笑容深了些：“勤俭是好事。不过……侯府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，有些地方，该讲究还得讲究。”
叶凌薇“低下头”，声道：“夫人得是。”
宴席结束后，叶凌薇告辞回府。
马车上，春儿终于忍不住了：“姐，您今这是……”
叶凌薇靠在车壁上，闭上眼睛。
再睁开时，眼中的“怯懦”和“慌乱”全没了，只剩一片清明。
“怎么样，”她问，“戏演得还行吧？”
春儿愣了愣，随即明白过来：“姐是故意的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叶凌薇笑了，“不让他们觉得我真慌了，真犯错了，他们怎么会放松警惕？”
她掀开车帘，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。
“现在，”她轻声道，“该收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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