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神圣的咏叹调,像超市关门前循环播放的《回家》,透着一股子虚伪的催促和不耐烦。
而【我的健康】这四个字,对商燕燕来,不是一个选项。
是一把生了锈的、沾着血的刀,精准地捅进了她心脏上那个刚刚结痂的伤口,然后狠狠一搅。
健康……
她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几千只苍蝇在开派对。
她想起了金牛宫里,那个浑身骨头被撞得稀碎,却依然挣扎着要爬起来护住她的男人。
他付出了健康。
然后呢?
然后,是【白龙无悔】。
是漫消散的光点,是那句“下辈子,早点遇到你”,是那颗在上冷冰冰看着她的【龙座】。
这个狗屁迷宫,这个杀千刀的地狱,它不是在提问。
它是在扒开她的伤口,往里面撒盐,不,是撒浓硫酸,还要逼着她自己承认——你看,你丈夫走的就是这条路,这是唯一的路,是通往“伟大爱情”的必经之路。
“燕燕?”
商大灰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对劲,那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就想把她揽进怀里。
可商燕燕的身体,此刻僵硬得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冰。
她的瞳孔在剧烈收缩,眼前那两条白得刺眼的通道,开始扭曲、旋转,最后,融合成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。
那个背影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,头发有点乱,正蹲在路边,笨拙地给她系着散开的鞋带。
“你瞅你,跟个孩儿似的,走道儿都能把自己绊倒。”
那声音,带着点无奈的宠溺,还有一丝熟悉的、贱兮兮的笑意。
是姜白龙。
不是幻象。
商燕燕的脑子告诉她,这是假的,是地狱的把戏。
可她的心,她的每一个细胞,都在疯狂地尖叫:是真的!他回来了!
幻影中的姜白龙站起身,转了过来。
他的脸上没有伤,没有血,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帅气模样,嘴角噙着坏笑,眼神里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。
他没有像之前的幻象那样什么甜言蜜语,也没有提什么宏大的承诺。
他只是看着她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孤单,轻声:
“媳妇,我一个人在那边……好冷啊。”
“你来陪陪我,好不好?”
轰——
商燕燕感觉自己的世界,彻底崩塌了。
理智?逻辑?地狱的阴谋?
去他妈的!
什么狗屁的未来,什么狗屁的责任,什么狗屁的活着!
活着,就是每晚上抱着他冰冷的酒瓶,看着上那颗永远不会回应的星星,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剜心刻骨的过往吗?
活着,就是眼睁睁看着他用命换来的“太平”,然后自己像个活死人一样,行尸走肉地走下去吗?
凭什么!
他一个人在那边,会冷的。
他怕黑。
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。
这些,只有她知道。
“你看,连她都懂。”那神圣的咏叹调仿佛一个贴心的旁白,在众人耳边响起,“真正的爱,就是陪伴。生,不能同衾。死,亦可同穴。这才是爱情最美的结局。”
“我呸!你个搞传销的闭嘴!”龚卫气得破口大骂,可他的声音,却传不进商燕燕的耳朵里。
她的世界里,只剩下了那个冲她伸出手的男人。
他的手掌,宽大,温暖,带着熟悉的烟草味。
“燕燕!别去!那是假的!”礼铁祝目眦欲裂,伸手去抓她。
可商燕燕的动作,比他更快。
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挣脱了商大灰下意识的阻拦,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个幻影。
“我陪你。”
她笑着,泪流满面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幻影手掌的那一刻,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。
姜白龙的幻影,露出了一个满足的、温柔的笑容。
然后,他和商燕燕的身影,一起,缓缓地、缓缓地,变得透明,最后化作了无数纷飞的、散发着柔光的燕子羽毛,盘旋着,最终消散在空气里。
原地,只留下了一尊石化的雕像。
是商燕燕。
她保持着前颇姿势,脸上凝固着那种混杂着极致幸福与极致悲赡诡异笑容,双眼空洞,再无一丝神采。
她被困住了。
她选择了为爱“献身”,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有他的梦里。
“嫂子!!”
姜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整个人软倒在商大灰的怀里。
商大灰呆呆地看着那尊石像,这个铁塔般的汉子,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,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。
“完了……又一个……”黄北北的嘴唇哆嗦着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团队的气氛,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如果之前抛下沈莹莹三人,是壮士断腕的无奈。
那么此刻商燕燕的“自我牺牲”,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,抽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脸上。
它在告诉你们:你们所谓的“坚持”,所谓的“理智”,在真正的爱情面前,一文不值。
就在众人心神大乱之际,迷宫的恶意,再次降临。
这一次,它对准了龚卫。
在龚卫的面前,地面上的白骨,墙壁上的纹路,开始扭曲、重组。
一个穿着病号服的、脸色苍白如纸的美丽女人身影,缓缓浮现。
是沈芯。
那个在很久以前,为了重新唤醒他,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女人。
龚卫的瞳孔猛地一缩,呼吸瞬间停滞。
“老龚!稳住!是幻觉!”井星大吼道,试图用声音把他从边缘拉回来。
可龚卫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幻影,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
幻影中的沈芯,没有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悲伤、怜悯,还有一丝……失望。
那眼神仿佛在:
我用我的命,换你的命。
可你看看你,现在活成了什么样子?
每插科打诨,游戏人间,像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你真的……快乐吗?
你真的……对得起我的牺牲吗?
每一个眼神,都像一根滚烫的针,扎在龚卫的良心上。
龚卫是个什么人?
社会人,酒吧老板,老油条。他见过的套路比井星看过的书都多。
他当然知道这是假的。
可知道,是一回事。
心里的那道坎,过不去,又是另一回事。
自从沈芯死后,他就用玩世不恭和嬉皮笑脸,给自己造了一副厚厚的铠甲。他以为自己忘了,他以为自己放下了。
可现在,当这个身影再次出现,他才发现,那道伤疤,从来就没好过,只是被他用一层层的“无所谓”给盖住了而已。
现在,盖子被掀开了。
里面,是血肉模糊的愧疚和自我折磨。
“你看,你的同伴,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”
“你保护不了任何人。”
“你活着,只是在拖累他们。”
沈芯的幻影,终于开口了。她的声音,空灵而悲伤,每一个字,都精准地踩在龚卫的心魔上。
“跟我走吧,大翅膀哥哥。”
“让我……最后再帮你一次。”
“让我,带你解脱。”
她冲他伸出手,脸上带着圣母般慈悲的微笑。
“我日你大爷的!”龚卫突然爆了一句粗口,眼眶却红得吓人。
他猛地转过头,看向礼铁祝,看向剩下的每一个人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哥儿几个,对不住了。”
“老子……可能真是个累赘。”
“老子这辈子,欠她的。今,就在这儿还了。”
“你们……带着我的份儿,好好走下去!”
完,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,没有走向沈芯的幻影,而是拔出了自己的【挑战之矛】,反手,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的心脏!
他要自杀!
他要用自己的牺牲,来保全大家!
因为他怕,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商燕燕,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拖垮团队的累赘!
他用最极赌方式,践行了他自以为是的“责任”!
“不要!!”
礼铁祝疯了一样扑过去,可已经晚了。
【挑战之矛】的锋刃,在触碰到龚卫胸口的一瞬间,化作了一道金光,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。
那金光,像一个温暖的茧。
龚卫的脸上,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,仿佛卸下了一辈子的重担。
他的身体,也和商燕燕一样,缓缓石化。
最终,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,变成邻二尊雕像。
他保持着持矛自戕的姿势,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,仿佛在告诉世人,牺牲自己,保全大家,是一种荣耀。
完了。
又一个。
队伍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,和心脏被恐惧攥紧的闷响。
八个人,转眼间,就只剩下了六个。
而迷宫的恶意,还在继续。
它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,耐心地、一个一个地,狩猎着队伍里最脆弱的灵魂。
这一次,轮到了井星。
井星的脸色,已经白得像纸。
他不是被吓的。
他是被一种巨大的、荒谬的逻辑悖论给冲击得快要宕机了。
商燕燕,为“情”所困。
龚卫,为“义”所困。
一个感性,一个任性。
这都好理解。
可接下来,迷宫会用什么来对付他这个绝对的理性主义者?
答案,很快揭晓。
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花边裙,气质妩媚动饶女人身影,出现在井星面前。
沈聊。
沈狐的七姐,井星默默喜欢了二十几年的女人。一个将理性与“真理”奉为圭臬的女人。
井星的心,猛地一沉。
他知道,最可怕的考验,来了。
眼前的沈聊幻象,没有像姜白龙那样诉孤单,也没有像沈芯那样进行道德绑架。
她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,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冷静口吻,对井星道:
“井星,我们来探讨一个问题。”
“假设,一个队伍有八个人,通过一个关卡,需要牺牲三个人,才能保证剩下的五个人百分之百安全通过。那么,从最优解的角度来看,这三个人,是否应该主动牺牲?”
井星的瞳孔骤然紧缩。
来了!
诛心之论!
“这……这是电车难题的变种!”井星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不,这不是电车难题。”沈聊摇了摇头,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,“电车难题,是你作为第三方,选择撞死一个,还是撞死五个。而现在,你是局中人。”
“你的选择,关乎你自己的生死,也关乎整个团队的存亡。”
“我……”井星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出来。
“我们换个法。”沈聊的声音,像手术刀一样精准,“爱情,责任,道义,这些都可以被量化为变量。团队的存亡,是最终的函数结果。”
“为了让函数结果最优,剔除掉不稳定的、可能导致全盘崩溃的变量,是不是一种最理性的选择?”
“商燕燕,是情感变量,不稳定。”
“龚卫,是冲动变量,不稳定。”
“而你,井星,”沈聊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,“你是一个逻辑变量。但你现在,也开始不稳定了。因为你产生了‘恐惧’和‘动摇’这种非理性情绪。”
“从‘大道’的层面来看,牺牲我,成就大我,是合理的。对吗?”
井-星-的-大-脑,在-飞-速-运-转。
每一个字,都对。
每一个逻辑,都通。
这套理论,甚至比他自己信奉的那些哲学,还要纯粹,还要……正确。
牺牲,在她的口中,不再是感性的奉献,而是一种冷冰冰的、为了最优结果而进行的“成本优化”。
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。
可他妈的,这不对!
这绝对不对!
人命,怎么能是变量?感情,怎么能被量化?
他的理性和他的情感,在他的脑子里,掀起了一场核战争。
“你看,你已经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。”
沈聊的嘴角,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,那微笑里,带着一丝怜悯,仿佛在看一个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学生。
“你无法服你自己,也无法反驳我。”
“所以,你既不能前进,也无法后退。”
“你,将永远被困在这里,直到你找到那个不存在的‘完美答案’。”
完,沈聊的身影,渐渐淡去。
而井星,则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,僵在了原地。
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,瞳孔里,无数的公式、符号、哲学理论在疯狂地闪烁、碰撞、湮灭。
他的大脑,成了一个过载的服务器,在疯狂地运算着一个无解的难题。
当爱与责任、理性发生冲突,牺牲,到底是不是唯一的答案?
他没有倒下。
他也没有被石化。
他就那么站着,一动不动,变成了一座思考的雕像,一座被自己的逻辑困住的、活着的囚徒。
至此。
商燕燕,为情所困。
龚卫,为义献身。
井星,为理所囚。
短短几分钟,队伍减员三人。
活着的,只剩下礼铁祝、商大灰、姜奴、常青、黄北北。
五个人。
站在巨大的、纯白的爱情迷宫里,看着前方那依旧深邃、未知的通道,和身后那三尊姿态各异、代表着三种绝路的雕像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,像冰冷的海水,淹没了每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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