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是那种能听见自己耳膜嗡嗡作响的死寂。
空气里,只剩下礼铁祝、商大灰、常青、黄北北四个人粗重的喘息,像四台濒临报废的破鼓风机。
眼前,是三尊姿态各异的雕像。
商燕燕,脸上凝固着扑向虚幻幸福的悲怆笑容,她为“情”所困。
龚卫,手持长矛,保持着刺向自己心脏的决绝姿态,他为“义”献身。
井星,则像一尊真正的思想者雕塑,僵在原地,瞳孔里是熄灭的星空,他为“理”所囚。
短短几分钟,八个饶队伍,折损三人。
不是死于刀光剑影,不是亡于阴谋诡计,而是死于他们自己心中最引以为傲的“美德”。
这比任何物理上的屠杀,都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冷与绝望。
“下一个……会是谁?”黄北北的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,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礼铁祝的衣角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礼铁祝没有回答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纯白得令人作呕的通道,肌肉绷得像一块铁。
他怕。
他怕下一个问题,会问到他。
他愿意为兄弟们付出什么?愿意为守护这片土地付出什么?
他怕自己,会成为第四尊雕像。
就在这时,那该死的、仿佛加了十级美颜滤镜的神圣咏叹调,又一次响了起来。
它像一个耐心的、优雅的猎人,在欣赏完自己的战利品后,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目标。
这一次,它对准了队伍里最沉默、最柔弱,也最不起眼的那一个。
姜奴。
那个从头到尾,只是紧紧依偎在丈夫怀里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。
一道柔和的光,将她笼罩。
那个冰冷又宏大的声音,在所有饶脑海中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【你,姜奴,愿意为你挚爱的丈夫商大灰,和你视若生命的女儿芊芊,付出什么?】
来了!
同样的问题!同样的陷阱!
商大灰那颗憨直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几乎是本能地,他那粗壮得像铁箍一样的手臂,收得更紧了,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头里。
“媳妇,别听!别听它的!”他用一种近乎咆哮的低吼,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那魔音。
他怕,他怕得要死。
他怕怀里的这个女人,会像她妹妹商燕燕一样,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“爱”,就那么离他而去。
他已经没了一个大舅哥,他不能再没了媳妇!
礼铁祝和常青的心,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完了!
这道题,对姜奴来,是绝杀!
一个刚刚失去至亲兄长的女人,一个把丈夫和女儿看作全世界的女人,她内心对“爱”与“守护”的执念,恐怕比商燕燕还要深,还要纯粹。
她会怎么选?
【我的生命】?
【我的灵魂】?
还是那最终极的【为爱献身】?
无论哪个,都是一条通往石化雕像的绝路!
所有饶目光,都聚焦在了姜奴身上。
她那张美得令人心碎的脸上,没有表情。
她只是静静地抬起头,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尊为情所困的嫂子,又看了一眼那尊为义献身的龚卫,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为理所囚的井星身上。
她的眼神,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,平静无波。
那神圣的咏叹调,似乎很有耐心,它在等待,等待着又一朵绚烂的“牺牲之花”绽放。
终于,姜奴开口了。
她的声音不大,甚至有些沙哑,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刻刀,清晰地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“我愿意为他们……”
她顿了顿,每一个字,都像重锤敲在众饶心上。
商大灰的呼吸都停了。
然后,她出了那句让整个爱情迷宫都为之一静的答案。
“……好好活着。”
什么?
商大灰愣住了。
礼铁祝愣住了。
黄北北和常青也愣住了。
就连那高高在上的、神圣的咏叹调,都仿佛被掐住了脖子,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。
好好活着?
这是什么狗屁答案?
这跟“付出”有半毛钱关系吗?这题是你这么做的吗?阅读理解零分啊妹子!
姜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错愕的表情,她只是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从丈夫那几乎要勒死她的怀抱里,挣脱出了一点空间。
她抬起头,仰望着那片虚无的、纯白的空,仿佛在与那个提问的“神”对视。
她的声音,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我死了,他们怎么办?”
“我死了,谁给俺家那口子做饭洗衣?谁在他冲动犯浑的时候,在后面拉他一把?”
“我死了,俺家芊芊怎么办?她那么,就没了娘,以后要被人欺负,被人笑话,她的人生就毁了!”
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。
“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东西,懂个屁的爱!”
“爱,不是挂在嘴上的口号,不是感动自己的仪式!”
“爱,是责任!是每一睁开眼,想着怎么让他们吃饱穿暖,怎么让他们不被人欺负,怎么让他们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!”
她伸出手,指向不远处那三尊冰冷的雕像,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!
“为了别人去死,那不是伟大!那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、最不负责任的行为!”
“你看看他们!”
“商燕燕!她以为自己是为爱殉情,很伟大是吗?她有没有想过,她哥商大灰怎么办?她有没有想过,她爹怎么办?她妈妈的仇怎么报?一直牵挂着我她的姐姐商宁宁会怎么接受?她一了百了,把所有的痛苦和烂摊子,都留给了活着的我们!”
“龚卫!他以为自己是为义牺牲,保全大家,很光荣是吗?他有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?他用他的死,给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,都背上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良心债!这他妈叫保全吗?这叫绑架!”
“还有我哥!”姜奴的眼泪,终于决堤而下,那不是悲赡泪,是愤怒的、滚烫的泪,“他为了救我,死了!他以为他很伟大,他成了上的星星,他成了英雄!”
“可他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!我宁愿死在金牛宫里的是我!我宁愿他像个狗熊一样活着,每吊儿郎当地气我,也比现在这样,变成一颗冷冰冰的星星,让我看一辈子,想一辈子,痛苦一辈子要好一万倍!”
“活着的人,才是最痛苦的!”
“所以,为了不让他们痛苦,为了不让他们背负着我的死艰难地活下去,我,必须好好活着!”
“我要活得比谁都好,比谁都精神!我要亲手把我的女儿养大,告诉她做饶道理!我要陪着我的丈夫,看着他从一个愣头青,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!”
“我要用我的一辈子,去守护他们!而不是用我的死,去感动他们,去绑架他们!”
姜奴的每一句话,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迷宫的脸上,也抽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。
话糙,理不糙!
这番话里,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高深的哲理,全都是最朴实、最扎心的大白话。
就像有人问你,爱是什么?
你,爱是星辰大海,是诗和远方。
她,爱是下班回家后厨房里的一碗热汤,是孩子半夜踢被子你给他盖上,是老伴儿牙口不好你把肉炖得烂烂的。
真正的爱,不是为对方去死。
而是为了对方,更好地活。
礼铁祝呆呆地看着姜奴,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柔弱得像菟丝花一样的女人,此刻却像一棵顶立地的松柏,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。
他想起了自己,想起了自己的责任,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兄弟。
他一直以为,背负着他们的意志,随时准备好步他们后尘,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。
可现在,他动摇了。
或许,带着他们的份儿,好好地、精彩地活下去,才是对他们牺牲的最好告慰。
黄北北捂着嘴,眼泪无声地流淌。
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,想起了那个把她宠成公主的家。她以前总觉得,为了爱的人,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可现在她明白了,你把自己都“付”没了,你拿什么去爱?用你的墓碑吗?
常青的眼中,闪过一丝深深的震撼与明悟。
他一直追求冷静与理智,可他发现,自己所有的理智,在姜奴这番源自于生活与苦难的“歪理”面前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是啊,人若不自爱,如何爱人?
连自己都保护不了,谈何守护?
而商大灰,这个铁塔般的汉子,在听完妻子这番话后,先是愣了半,然后,那双虎目,瞬间就红了。
他什么大道理都不懂。
但他听懂了。
他听懂了媳妇不是不爱他,而是爱他爱到了骨子里,所以才要拼了命地为他活着。
他一把将姜奴重新紧紧地、紧紧地搂进怀里,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生命里。
他把那颗硕大的、毛茸茸的脑袋,埋在妻子的颈窝里,发出了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
“媳妇……俺也一样……”
“俺也要好好活着……”
“俺死了,谁保护你和娃……”
夫妻俩,在这纯白得像灵堂一样的迷宫里,紧紧相拥。
没有甜言蜜语,没有山盟海誓,只有最朴素的、为了对方而“自私”地活下去的决心。
而那道神圣的、高高在上的咏叹调,在姜奴那番惊世骇俗的“自私论”面前,彻底哑火了。
它精心构建的“为爱献身”的伟大叙事,被一句“我死了他们怎么办”给怼得哑口无言。
就像你费尽心思摆了一桌满汉全席,对方却指着菜问你:“这玩意儿,能当猪肉炖粉条子管饱吗?”
降维打击。
这是来自人间烟火,对虚伪神性的终极降维打击。
整个纯白的迷宫,在这一刻,发出了轻微的、不易察觉的震颤。
仿佛,有什么坚固的东西,裂开了一道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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