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院关押着西军搜出的数十名家丁和侍女,他们被胡乱地塞进一间低矮的柴房。
空气中混杂着汗味、血腥味和干草的霉腐气息,压抑的啜泣声、沉重的喘息声在狭的空间内回荡。
嵬名玥蜷缩在人群深处,粗布衣裳掩盖不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形。
寒冷、恐惧,还有那深藏于腹的秘密,像冰锥一样刺着她。
往利贺真艰难地挤守在她身旁,他须发凌乱,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。
“都老实点!”门外传来西军士兵不耐烦的呵斥,伴随着兵器顿地的闷响。
每一次声响,都引得屋内一阵惊恐的骚动。
嵬名玥下意识地又往人堆里缩了缩,往利贺真低不可闻地道:“郡主,稳住心神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突然,柴房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被猛地推开,刺骨的寒风与惨淡的光一同涌入,惊起了满屋瑟缩的身影。
数十名王府家丁和侍女在士兵的呵斥下,惊惶失措地被驱赶到庭院中列队。
嵬名玥低垂着头,粗布衣裳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,带来一阵阵刺痒。
她尽力蜷缩身形,混在侍女队伍里,右手下意识地护住腹。
往利贺真,如同沉默的磐石立在她侧后方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西军士兵的动作。
庭院里,昔日王府的雅致已被狼藉取代,断戟残箭散落,青石地板上深褐色的血迹斑斑驳驳。
嵬名玥的眼角余光,无法控制地瞥向不远处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。
嵬名察哥的尸体此时已经被一面西夏军旗覆盖,露在外面的破碎铁甲,还沾染着凝固的暗红。
她猛地吸气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用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。
队伍缓慢地从一名西军军官面前走过,他面色冷硬,开始挨个审视俘虏,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张惊恐的面孔。
不时有身形健壮的家丁被粗暴地拉出队伍,押到一旁,引发阵阵绝望的哀鸣。
终于轮到她了,军官那审视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片刻,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就在军官欲要开口盘问的瞬间,往利贺真几乎是本能地、极其细微地向前挪了半步,用自己宽厚的肩背,巧妙地阻隔了军官的大部分视线。
“嗯?”军官立刻警觉,后退半步,手瞬间按上刀柄,厉声喝道:“你!退回去!”
空气骤然绷紧!
往利贺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,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,眼中闪过玉石俱焚的厉芒。
嵬名玥的心跳骤停,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、准备拼死一搏的惨烈气息。
就在千钧一发之际!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,夹杂着兵刃碰撞与战马嘶鸣!
军官脸色一变,狠狠瞪了往利贺真一眼道:“带这些人去军营!”随即带着大部分士兵匆匆离去。
紧绷的弦略松。
往利贺真迅速压低声音,气息喷在嵬名玥耳畔,短促而清晰:“跟着人群,万勿抬头。”
俘虏们被重新驱赶着,押解出王府残破的大门。
寒风如刀,刮过满是车辙和脚印的泥泞道路。嵬名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
父亲的身影、家族的覆灭、腹中那个源于意外却无法割舍的生命……种种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。
终于出了城,队伍缓慢走进了城外的西军兵营。
这时,一阵沉稳而有力的甲胄摩擦声由远及近。
刘錡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,大步走了过来。
他玄甲染尘,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群衣着光鲜却垂头丧气的俘虏,问道:“都是些什么人?”
押解的士兵赶忙禀道:“回大帅,皆是王府家生奴婢及近身仆役,共计四十三人。郭师长命属下带队将他们押往劳役营。”
刘錡的目光掠过嵬名玥时,并未刻意停留,但抬头看向这里的嵬名玥却如遭雷击……
浪藏坚?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,他怎么会在这里?还被人称作“大帅”?
刘錡微微颔首,正欲转身离开,却听得身边的亲卫队长癿北“咦?”地低呼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刘錡问道。
只见癿北的目光紧紧锁定了嵬名玥身旁的往利贺真。
“大帅!”癿北凑近一步,声音压得极低,“您看那老仆!绝不会错!数月前在没烟峡,就是此人守在雪洞外,当时他家姐‘云月’正在洞中为您疗伤!属下当时还与他交涉过!”
癿北又仔细看了一眼往利贺真身边的嵬名玥,语气带着确认的口吻:“不会错了,他身边站着的就是那个医女。”
刘錡的目光骤然锐利,再次投向低着头的嵬名玥!
没烟峡中箭中毒后他一直昏迷,数日后方才清醒。
只从癿北口中得知自己是被那个自己所救下的紫衫女子,也就是名桨云月”的医女解毒疗伤。
这份救命恩情他一直记得……却再也没能探听到这女子的消息,却不想在这里遇见。
他缓步上前,甲叶随着步伐发出有节奏的铿锵之声,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,每一步都踏在嵬名玥紧绷的神经上。
“没烟峡,雪洞之中,那位名叫云月的医女,是你?”
他的声音平稳,却不容回避。
嵬名玥心中如擂战鼓,气血翻涌,她将头垂得更低,声音细弱而惶恐,带着颤音:“将军明鉴……民女……民女不知什么雪洞,亦不识得云月何人……定是将军认错人了……”
她的鬓发沾满尘土、肩线微微颤抖,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护住腹。
刘錡沉默,周围一时沉寂下来,庭院里只剩下北风的呼啸。
片刻的沉寂仿佛永恒。
终于,他深吸一口寒气,清晰吐出三个字:“放他们走。”
郭浩忍不住上前,低声急谏:“大帅!慈皆晋王府心腹,纵之恐遗后患!”
刘錡抬手,制止了后续的话。
“军令已下。”
刘錡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,“解开绳索,任其散去!”
士兵们上前解开捆绑,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低泣和骚动。
嵬名玥在转身汇入离去人流的刹那,最后用余光深深望了一眼父亲倒下的地方,然后决然转头,再不回顾。
自始至终,她未再看刘錡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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