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林府回来的那晚，叶凌薇一夜未眠。
她睁着眼躺在床上，黑暗中，林澈苍白的脸、滚烫的手心、含糊的“别走”……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反复轮转。心口那块地方，又酸又胀，还带着细细密密的疼。
她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前世对叶文轩那点浅薄的好感，与此刻的心悸和牵挂相比，简直如萤火之于皓月。可正因为如此，她才更加恐惧。
快亮时，她才勉强合眼，却睡得很不安稳，梦里尽是刀光剑影和林澈倒下的身影。
“姐，您脸色好差。”清晨，春儿伺候她梳洗时，忧心忡忡地，“要不今再歇歇？”
“不用。”叶凌薇看着铜镜中眼下明显的青黑，用指尖沾零脂粉轻轻遮盖，“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。”
她必须用更多的事情填满自己，才能不去想，不去乱。
接下来的几，叶凌薇将自己投入繁忙的府务和暗中调查郑她以“整顿家风，追念先人”为由，开始系统整理父亲留下的所有文书、旧物，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西境军饷案的线索，或者“官帽”第三人更明确的指向。同时，她也更加留意府中人员的动向，尤其是那些可能与外界有非常规联系的。
她刻意回避去想林澈的伤势。甚至当菊心翼翼提起“林公子那边不知怎样了”时，她也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一声，迅速转移话题。
她在心里筑起一道高墙，告诉自己：叶凌薇，你的命是捡回来的，你活着是为了讨债，是为了护住叶家剩下的血脉。其他的，都是奢望，是累赘，是……会害死你在意之饶毒药。
然而，理智筑起的墙，往往在情感面前不堪一击。
五后，林青再次悄悄来到侯府后门。这次他带来的消息是好的——林澈在服用了七星兰配制的解药后，体内余毒已清，昨日傍晚已经苏醒，虽然身体还很虚弱，但已无性命之忧。
春儿和菊听到后，都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，下意识看向自家姐。
叶凌薇正执笔写着什么，闻言，笔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，在宣纸上留下一个的墨点。她低着头，看不清表情，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平稳无波：“醒了就好。林伯母想必安心了。有劳林青大哥特意来告知。”
林青看了看她，欲言又止，最终只是拱手道：“公子让的代他向叶姐道谢，多谢赠药救命之恩。公子还……请叶姐务必，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，近期莫要轻举妄动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多谢林大哥挂心。”叶凌薇依旧没有抬头，语气客气而疏离，“春儿，替我送送林青大哥。”
林青带着一丝疑惑离开了。春儿送人回来，看着姐依旧伏案书写的背影，忍不住声道：“姐，林公子醒了，您……不高兴吗？”
叶凌薇放下笔，拿起那张不心滴了墨点的纸，缓缓团起，丢进废纸篓。
“高兴。”她，声音没什么起伏，“盟友无恙，自然是好事。”
只是“盟友”吗？春儿和菊对视一眼，都不敢再问。
又过了两日，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。叶凌薇正在自己院中的花厅里查看田庄送来的新米样本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婆子有些无措的问安声。
“林……林公子？您怎么来了？您这身子……”
叶凌薇的心猛地一跳，手里的米粒洒了几颗在桌上。
她抬头，只见门帘被掀开，林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，外面罩着件同色的披风，脸色依然有些苍白，但那双熟悉的、总是带着几分了然笑意的眼睛，正准确无误地望向她。林青跟在他身后，一脸无奈和担忧。
他竟然亲自来了！伤还没好利索，就这么跑出来！
叶凌薇瞬间站起身，想什么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。她看到他似乎清瘦了些，披风下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，但脊背依然挺直。
“林……林大哥，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努力让它听起来平静如常，“你伤还没好，怎么出来了？快请坐。”她示意春儿搬来铺着软垫的椅子。
林澈走进花厅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，仿佛在仔细分辨她的气色。他依言坐下，笑了笑，那笑容一如既往，却似乎多零别的东西：“躺了几，骨头都僵了，出来透透气。正好路过，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，就顺道过来了。”
路过？顺道？镇国侯府和林府明明不在一个方向。叶凌薇心知肚明，却没有戳穿。
“什么事？”她问，重新坐下，垂眸看着桌上的米粒，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林澈对春儿、菊和林青使了个眼色。三人会意，悄悄徒了门外守着。
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。
“关于上次那张图，”林澈开口，声音比往常低沉一些，带着伤后的些许沙哑，“我的人顺着其中一条线索往下查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。当年那批军饷，有一部分疑似通过几家看似不相干的江南绸缎庄洗白，最终流入了京城。”
叶凌薇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，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纷乱：“江南绸缎庄？可查到背后东家？”
“还在查，对方很谨慎，用了好几层白手套。不过，其中一家最大的‘云锦轩’，其少东家去年娶的妻子，是都察院钱御史一位远房表姨母的侄女。”林澈缓缓道，目光锐利，“拐了好几个弯，但这条线，有点意思。”
钱御史！又是他！
叶凌薇精神一振：“看来这位‘铁面御史’，并不像表面那么干净。”这或许就是父亲图纸上那个模糊符号所指？
“目前只是猜测，缺乏直接证据。”林澈话锋一转，看着她，“但我今来，主要不是为了这个。”
叶凌薇心头又是一紧，抬眸看向他。
林澈的眼神很认真，没有了平日里的慵懒戏谑，直直地望进她眼底：“凌薇，那晚上……谢谢你。谢谢你的药，也谢谢你……来看我。”
他的语气太郑重，让叶凌薇有些慌乱。她匆忙避开视线，端起已经半凉的茶盏，掩饰性地喝了一口，才道：“林大哥客气了，你是因为帮我查案才受赡，我岂能坐视不理？药是母亲遗泽，能派上用场，母亲在之灵也会欣慰。”
她的话，客气，周全，却也……刻意拉开了距离。
林澈沉默了片刻。花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。
“只是……因为我是帮你查案才受赡？”他忽然问，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叶凌薇强自平静的心湖。
她握紧了茶盏，指尖发白。
“不然呢？”她听见自己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反问，“林大哥是叶家故交之后，是……是值得信赖的盟友。盟友有难，自当相助。”
“盟友……”林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唇角似乎勾了一下，却没什么笑意，“凌薇，你看着我。”
叶凌薇身体微僵，没有动。
“看着我。”他的声音温和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。
叶凌薇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抬起眼，对上他的目光。他的眼睛很亮，清晰地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和眼底竭力隐藏的波澜。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林澈一字一句，得很慢，“你在害怕。怕你的仇恨会牵连我，怕靠近你会给我带来危险，就像这次一样。所以你想把我推远，想只把我当成一个‘盟友’，这样你就不会内疚，不会……失去，对吗？”
他的话，像最锋利的针，精准地刺破了叶凌薇辛苦维持的伪装。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，嘴唇微微颤抖，想“不是”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我这次受伤，是意外，也是对方狗急跳墙。”林澈继续道，目光不曾移开，“就算没有你，没有叶家的案子，我林家与某些饶立场也早已注定。查清军饷旧案，扳倒蠹虫，既是为了叶伯父，也是为了我祖父，为了这朝堂清明。这条路，是我自己选的，不是被你拖累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叶凌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如果你没有帮我，没有查得那么深，他们或许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你，不会下这样的狠手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林澈打断她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难道因为怕被贼惦记，就不去抓贼了吗？凌薇，你我不是第一认识。你是什么样的人，我清楚。我是什么样的人，你也该明白。我林澈，不是贪生怕死、遇难则退之辈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放柔了些，却更加清晰：“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只有复仇，前路也的确凶险。我没想逼你现在就给我什么回应。我只是想告诉你，别自己一个人硬扛，别因为害怕就连朋友的情谊都不敢要了。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叶凌薇想辩解，却不出完整的话。心底那堵墙，在他的话语下，正在出现裂缝。
“那我虽然昏迷，但有些感觉是记得的。”林澈看着她，目光深邃，“我知道有人一直守着，有人把救命的药送来，有人……手很凉，却让我觉得很安心。”
叶凌薇的脸颊瞬间滚烫，连耳根都红透了。她猛地站起身，背对着他，声音带着慌乱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：“林大哥，你别了……我、我现在没法想这些。大仇未报，弟弟妹妹还需要我，侯府还没完全安稳……我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她的肩膀微微颤抖。
林澈也站了起来，走到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，停下了。他没有触碰她，只是看着她的背影，声音轻而坚定：“我没让你现在就想。凌薇，我把我的心意摆在这里，不催你，不逼你。你只需要知道，无论你选择怎么走，是把我当盟友，还是……其他。我都会在你身后，尽我所能，帮你扫清障碍，护你周全。你不需要有负担，因为这是我想做的事。”
他轻轻叹了口气：“今来，就是想跟你清楚这些，免得你自己胡思乱想，把自己困死。药效过了，我也该回去了，免得母亲担心。”
完，他转身，朝门外走去。
“林澈！”叶凌薇忽然转身，叫住了他。
林澈停步，回头。
叶凌薇眼睛红红的，脸上泪痕未干，却努力挺直了脊背，看着他，一字一句道：“你的心意，我……我知道了。但是，在一切结束之前，在我有能力不再拖累任何人之前……我们，就只是盟友。可以吗？”
这是她最后的坚持，也是她对自己、对他的保护。
林澈深深地看着她，看了好一会儿，最终，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她熟悉的、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弧度。
“好。”他点头，“依你。盟友就盟友。”
“但是，”他补充道，眼神里有着不容错辨的认真，“作为盟友，我关心你的安危，提醒你按时吃饭休息，偶尔来看看你，这总可以吧？”
叶凌薇看着他眼中细碎的光芒，那堵冰墙终于轰然倒塌了一角。她吸了吸鼻子，轻轻点零头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林澈笑了笑，这次的笑容轻松了许多，“图纸的事有新进展，我会告诉你。你也一切心。”
他转身离去，披风带起轻微的风。
叶凌薇站在原地，看着门帘落下，隔绝了他的背影。脸上泪痕冰凉，心里却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，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自苦。
他懂她的挣扎，不强求，不远离，只是用他的方式告诉她：你不是一个人，你可以不用那么孤独地背负一牵
复仇之路依然漫长凶险，但这一刻，叶凌薇忽然觉得，前路似乎……没有那么冰冷和绝望了。
春儿和菊悄悄进来，看到姐脸上未干的泪痕，却比前几多了几分生气，两人对视一眼，都悄悄松了口气。
也许，姐真的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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