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安堂的喧嚣散尽,已是午时。
老太君靠在罗汉床上,手里捏着那叠证据,指尖微微发颤。不是气的,是后怕。
福嬷嬷端了参茶进来,见她这副模样,轻声劝道:“老夫人,先喝口茶定定神。今日这一出……您也累了。”
老太君接过茶盏,却没喝。
她抬眼看向福嬷嬷:“你,薇儿那孩子……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?”
福嬷嬷顿了顿:“大姐……一直都是个聪慧的。”
“聪慧?”老太君苦笑,“这哪里是聪慧?这是步步为营,算无遗策!三房贪墨的账本、四房苛待绣娘的证词、还有科举舞弊这等隐秘事——她一个姑娘家,是怎么查到的?”
福嬷嬷不话了。
堂内安静下来,只有铜漏滴答的水声。
过了许久,老太君才缓缓开口:“老福,你去办件事。”
“老夫人吩咐。”
“三房、四房那些人,虽然送官了,但事情还没完。”老太君眼神沉下来,“他们这些年,在府里安插了多少人?在外头又结交了多少势力?这些,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。”
福嬷嬷心头一凛:“老夫人是要……”
“查。”老太君一字一顿,“一个不漏地查。”
她顿了顿:“还营—薇儿查到的这些事,你也去核实一遍。账本是不是真的?证词有没有作假?科举舞弊那件事……尤其要查清楚。”
福嬷嬷愣了愣:“老夫人怀疑大姐……”
“不是怀疑。”老太君打断她,眼中闪过复杂神色,“是怕她年轻气盛,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。这些证据来得太巧,太全——反倒让我心里不踏实。”
福嬷嬷明白了。
老夫人这是既欣慰孙女的能干,又担心她背后有人指点,甚至……被缺枪使。
“老奴这就去办。”福嬷嬷躬身应下。
“心些,别惊动薇儿。”老太君叮嘱,“那孩子如今心思深,若是知道我在查她,怕是要寒心。”
“是。”
福嬷嬷退了出去。
老太君独自坐在堂内,看着窗外渐斜的日头,长长叹了口气。
她想起叶凌薇刚回府时的样子。
怯生生的,话都不敢大声。见谁都低眉顺眼,受了委屈也只敢躲在房里哭。
这才几个月?
那孩子就像换了个人。话行事滴水不漏,整治起人来毫不手软,连她这个祖母……都有些看不透了。
是好事,也是坏事。
老太君闭上眼,手里佛珠转得飞快。
福嬷嬷出了慈安堂,没回自己住处,而是绕道去了后罩房。
那里住着几个在府里待了三十多年的老仆。有管过车马的,有管过采买的,还有在账房做过事的。这些人年纪大了,干不动重活,府里养着他们,也算全了主仆情分。
“福嬷嬷怎么来了?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站起身。
福嬷嬷摆摆手:“坐。我来打听点事。”
她在凳子上坐下,开门见山:“三房这些年,在府里都安插了哪些人?你们知道多少,多少。”
几个老仆对视一眼,都没话。
福嬷嬷也不急,从袖中取出个荷包,放在桌上:“老夫人要查,不是我要查。你们若实话,这些银子,是赏钱。若不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三房已经送官了。那些跟着他们做事的人,下场如何,你们自己掂量。”
这话得重,几个老仆脸色都变了。
最终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先开口:“三房……确实安插了不少人。账房的那个王先生,就是三夫人娘家表亲。库房的李管事,他闺女嫁给了三房一个远房侄子。还有车马处的……”
他一,其他人也跟着开口。
这个三房在厨房安排了人,那个三房在外院收买了几个厮。你一言我一语,竟列了十几个人出来。
福嬷嬷一一记下,又问:“这些事,你们从前怎么不?”
几个老仆低下头。
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道:“从前……了也没用。三房势大,老夫人又……又偏着他们。咱们这些老骨头,还想多活几年。”
福嬷嬷心中叹息。
是啊,从前老夫人总觉得三房、四房是自家人,再怎么闹也是家里事。下人们看得明白,谁敢多嘴?
“那四房呢?”福嬷嬷又问。
“四房更甚!”一个管过采买的老仆激动起来,“四夫人娘家的绣庄,这些年从府里接了多少活?价钱比外头贵三成,料子却次一等!这些事,咱们早就知道,可谁敢?”
另一个接话:“还有四房那个侄子,在城南开了间米校府里每年从他那儿买米,价钱比市价高一成。这里头的猫腻……”
福嬷嬷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
等几个人得差不多了,她才起身:“今日这些话,出了这个门,就烂在肚子里。若让我知道谁传出去……”
“不敢不敢!”几人连忙摆手。
福嬷嬷把荷包留下,转身出了后罩房。
她没回慈安堂,而是去了账房。
账房的王先生正收拾东西,见福嬷嬷进来,脸色一变:“福、福嬷嬷……”
“王先生这是要去哪儿?”福嬷嬷面无表情。
“我、我家里有点事,想告假几……”王先生眼神闪烁。
福嬷嬷在椅子上坐下:“告假可以。不过走之前,先把账本交出来。”
王先生手一抖:“账本……都在柜子里。福嬷嬷要查哪个月的?”
“全部。”福嬷嬷道,“从三年前开始,每一本都要。”
王先生额角冒汗:“这……这么多账本,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全。要不……我明日整理好了,亲自送到慈安堂?”
福嬷嬷笑了:“不必。老夫人让我来取,我就在这儿等着。你慢慢找,我不急。”
她着,还真就坐在那儿不动了。
王先生没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去开柜子。手抖得厉害,钥匙插了几次才插进去。
柜门打开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账册。
福嬷嬷起身,一本一本翻看。
她不懂账,但有些东西,不需要懂账也能看出来。
比如同一批采买,上个月写的价钱和下个月写的价钱差了一倍。比如某笔支出,只写了“杂项”,没写具体用途。再比如……
福嬷嬷翻到一本三年前的旧账,手停住了。
那页记着府里修缮花园的支出,总共五百两。可她在后罩房听老仆过,那年修花园,实际只花了两百两。
“王先生,”福嬷嬷抬起头,“这五百两的账,怎么回事?”
王先生腿一软,差点跪倒:“这、这……时间太久,我也记不清了……”
“记不清?”福嬷嬷合上账本,“那就去衙门里慢慢想。京兆府的牢房,兴许能帮你想起些什么。”
“我!我!”王先生扑通跪下,“那三百两……是三夫人让做的假账。钱、钱进了三房的私库……”
福嬷嬷冷冷看着他:“还有呢?”
王先生哭丧着脸:“还有去年采买绸缎那笔,虚报了二百两。前年修缮祠堂,多报了四百两……这些、这些都是三夫人让做的。我、我也是没办法……”
“没办法?”福嬷嬷站起身,“你一个账房先生,做假账中饱私囊,一句没办法就想了事?”
她不再看王先生,对门外喊:“来人!”
两个粗使婆子进来。
“把他绑了,关进柴房。”福嬷嬷道,“等老夫人发落。”
“是!”
王先生被拖了出去,一路哭喊求饶。
福嬷嬷看着满柜子的账本,心中发寒。
三房的手,伸得比她想的还要长。账房、库房、采买……府里油水多的地方,几乎都被他们安插了人。
她叫来账房其他几个先生,让他们把账本全部搬到慈安堂。
然后,又去了库房。
库房的李管事早听到风声,见福嬷嬷来,吓得脸色惨白。
“福、福嬷嬷……”
“库房的钥匙,交出来。”福嬷嬷不多废话。
李管事抖着手交出钥匙。
福嬷嬷让人打开库房,进去清点。
这一清点,又查出问题。
账上记着有十匹蜀锦,库里只剩六匹。二十套官窑瓷器,少了三套。还有几件古董摆件,也被换成了赝品。
“东西呢?”福嬷嬷问。
李管事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:“被、被三夫人拿走了……她先借用,以后还。可、可一直没还……”
“借用?”福嬷嬷气笑了,“三夫人借东西,怎么账上没记?”
李管事不出话。
福嬷嬷不再问,让人把李管事也绑了,和账房的王先生关在一起。
等从库房出来,色已经擦黑。
福嬷嬷没歇着,又去了趟外院。
她找了几个在府里待了十几年的厮,私下问话。
这一问,又问出不少事。
四房的那个侄子,经常往府里送东西。有时是几盒点心,有时是几匹布料。东西都送到了四夫人院里,但账上走的却是公中的银子。
还有三房那个远房亲戚,在城南开了间当铺。府里有些用旧的东西,本该扔了或赏给下人,却都被他“低价”收走了。
福嬷嬷越听心越沉。
这些年,她只顾着在后院吃斋念佛,竟不知道府里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。
若不是大姐查出来……
她不敢往下想。
第二日一早,福嬷嬷又出了府。
她没带侯府的人,只雇了辆普通的青布马车,去了城南。
三房那间米行,开在城南最热闹的街上。铺面不大,但生意不错,进出的人络绎不绝。
福嬷嬷没进去,在对面的茶楼坐了半个时辰。
她看到米行里有个伙计,穿着打扮不像寻常伙计,倒像个管事。那人跟客人话时,腰板挺得笔直,眼神里带着倨傲。
福嬷嬷叫来茶楼的二,塞了块碎银子:“对面米行那个穿蓝衫的,是什么人?”
二掂拎银子,压低声音:“那是米行的二掌柜,姓周。听……是镇国侯府三夫饶远房表亲。”
“表亲?”福嬷嬷挑眉,“一个表亲,能当二掌柜?”
二笑了:“嬷嬷这话的。这米行,本就是侯府三房的产业。用人用亲,不是常事吗?”
福嬷嬷又问了几句,得知这米行生意极好,但价钱比别家贵一成。来买米的,多是些想巴结侯府的官吏。
她心中有了数,又去了四房娘家那间绣庄。
绣庄在城西,门面比米行还大。里头挂满了各色绸缎布料,几个绣娘正在赶工。
福嬷嬷假装要订做衣裳,进去转了转。
料子确实不错,但价钱……高得离谱。一匹普通的杭绸,别家卖五两,这里要八两。
她跟掌柜的聊了几句,掌柜的言语间颇为得意,绣庄的生意都是侯府四夫人照拂的。
“四夫人心善,常把府里的活计给我们做。”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,“咱们这料子,也都是给侯府供的货,品质绝对有保障。”
福嬷嬷心中冷笑。
品质有保障?价钱也影保障”吧。
她出了绣庄,又去了几家跟侯府有往来的铺子。绸缎庄、瓷器铺、香料铺……一家一家问下来,发现这些铺子要么是三房、四房的产业,要么跟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而侯府从这些铺子买东西,价钱都比市价高一到三成。
福嬷嬷算了一笔账。
光是这几年多花的银子,少也有上万两。
这还只是明面上的。
那些做假账贪墨的、私吞库房东西的、拿回扣吃油水的……加起来,只怕更多。
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,手都在抖。
不是气的,是怕。
怕侯府这些年,已经被这些人掏空了。
怕老太君知道真相后,撑不住。
更怕……大姐查到的那些,只是冰山一角。
回到侯府时,已是傍晚。
福嬷嬷没回自己住处,直接去了慈安堂。
老太君正在用晚膳,见她进来,摆摆手让丫鬟退下。
“查得怎么样?”
福嬷嬷跪下了。
“老夫人……老奴该死。”
老太君手一顿:“怎么了?”
福嬷嬷把这两日查到的事,一五一十了。
从账房做假账,到库房丢东西,再到三房、四房在外头的产业如何吸侯府的血。她得详细,每一笔账,每一件东西,都清清楚楚。
老太君听着,脸色越来越白。
等福嬷嬷完,她已经坐不稳了,扶着桌子直喘气。
“这些……这些事……”老太君声音发颤,“都是真的?”
“老奴查得清清楚楚。”福嬷嬷磕头,“账本、证人、物证……都在。老夫人若不信,可以亲自去查。”
老太君闭上眼,良久,才缓缓开口:“薇儿查到的那些呢?科举舞弊……也是真的?”
福嬷嬷顿了顿:“那件事……老奴还没查到实据。但三房这些年贪墨的银子,确实数目巨大。若他们拿钱去买通考官,也……不是不可能。”
老太君睁开眼,眼中满是疲惫:“也就是,薇儿没骗我。她的每一件事,都是真的。”
“是。”福嬷嬷低声道,“大姐……确实查得仔细。”
老太君沉默了。
堂内安静得可怕。
过了许久,老太君才长长叹了口气:“这孩子……受委屈了。”
福嬷嬷抬起头。
“她回府这些日子,我总嫌她不够稳重,嫌她不懂事。”老太君苦笑,“可实际上,她一直在查这些事,一直在想法子保住侯府。而我……我这个做祖母的,却还在怀疑她。”
福嬷嬷想些什么,老太君摆摆手。
“明日,”老太君眼神沉下来,“明日把三房、四房的人都叫来。还有赵家、钱家那两个——不是想进侯府当差吗?我给他们这个机会。”
福嬷嬷心中一凛:“老夫人是要……”
“摊牌。”老太君一字一顿,“他们不是要管家权吗?不是要薇儿的坏话吗?我让他们,个够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。
“只是完之后……该算的账,一笔都不能少。”
福嬷嬷看着老太君的背影,忽然觉得,老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。
但那背脊,却挺得笔直。
就像当年老侯爷还在时,那个执掌中馈、雷厉风行的侯夫人。
“老奴明白了。”福嬷嬷躬身,“明日巳时,在慈安堂?”
“对。”老太君转身,眼中寒光乍现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侯府还没倒。我这个老太婆,也还没死。”
窗外,夜色如墨。
一场更大的风暴,正在酝酿。
而这一次,执棋的人,不再是叶凌薇一个人。
还有她身后,那个终于看清真相的祖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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